第百四章絕地

趙政霖抱著懷中人沉甸甸的身子一躍而起,及時避開了致命的一擊。如他所料,那人果然對這裏的情況一清二楚,即便下了毒仍然擔心會有疏漏,還留有後手。

若非如此,趙政霖也不會不遠數千裏,突破重重艱難險阻,親自過來守著她。

柳明溪並不知道那些,她隻覺得縈繞在耳邊的刀劍聲、呼喝打鬥聲漸漸消失。與此同時,她感到全身的力氣正在流失,不僅如此,她的意識似乎也在隨之散開去。

整個人如同一片浮葉飄泊於汪洋大海之上,任憑她怎麽找都找不著邊際,眼前隻剩下一片白霧茫茫。

“啊!!!”花如影驟然發出的尖叫聲傳入她的耳中時,柳明溪終於再次回過神。

柳明溪費力地睜開眼,正好看到花如影驚慌失措地躲在幾名護衛身後。其中一名護衛的胳膊中了一支冷箭,鮮血湧出,拔染紅了衣袖,也沾染了她的衣裳,才把她嚇得失聲尖叫。

顯然她隻是受了些驚嚇,並無實際危險,柳明溪也鬆了口氣。

緩緩抬頭,她還看到趙政霖沉著臉,單手抱著她,另一隻手正使著他慣用的長刀,殺意凜然,令人不敢近前。

刀光劍影中,他竟也殺出了一條血路,終於衝出那處小院。

然而即便如此,情況並沒有什麽不同,因為小院外頭仍然是黑壓壓的人頭。那些人顯然是衝著她或他來的,總之他們一直在那裏等待機會下手,他半點分心不得。

就在這時,她意識到自己的身下有溫熱的**正汩汩地流出來,同時感覺到陣陣涼意正在將她席卷,那就是毒發的感覺了嗎?

柳明溪不明白的時,為什麽那陣類似於沁涼之意讓她如此舒服?舒服到她很想直接睡過去。這當然不會是什麽好事,她知道自己的時間恐怕已不多。

可她卻還不知道是誰下的毒,那人為什麽要向她下毒,還有那些刺殺他們的人又是誰,以及他們是衝著她還是衝著趙政霖來的……她一概不知情。

莫非她注定要成為一個糊塗鬼嗎?柳明溪心有萬般不甘。

趙政霖早有準備,幾個縱躍後,他已經抱著她上了馬車,刺客蜂湧而來,他的護衛們與那些刺客展開了激烈的廝殺。

柳明溪耳邊“鏗鏗鏘鏘”的聲音連綿而不絕,仿佛有些遙遠,聽不太真切。

柳明溪覺得自己好像睡著了,仿佛置身於一個恐怖的夢境中。又好像還醒著,隻是她的視線有些模糊,隻覺得眼前一片刀光劍影,卻看不清那些人的麵孔。

漸漸地那些人中,她惟一能看清的人是趙政霖,惟一能聽清的也是他有力的心跳聲,“咚咚咚咚……”

好像那天在行山上遇到了數不清的刺客時一樣,他將她護得牢牢的。如今回想起來,原來他真的是一直都在護著她啊,為什麽她卻總以為是他想殺她呢?

哦,對了,因為他從來沒有和她說過什麽,他總說有苦衷,還不能向她解釋。所以她就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所謂的苦衷就是要犧牲掉自己,可顯然她誤會了什麽。

她現在才明白,原來他才是守護自己的那個人,會不會太晚了一些?

她好像終於明白了,他雖然不愛自己,但是他也並沒有害自己。也許父親丟官的事,還有月晴和月朗的事,她也該當麵問問他,或許會聽說不一樣的答案。

事到如今,也許真相如何也不重要了。

耳邊隱約傳來了他的呼喚聲,“明溪,你醒醒!你快醒醒!”

趙政霖,其實我有個秘密,不,其實我有很多事都沒告訴你,可是來不及了,因為我都要死了啊!

趙政霖,若是我走了,你可要活得好好的!

趙政霖,下輩子,下輩子我們不見,那就不用相互搓磨,皆大歡喜了!

那人還在她的耳邊呱噪的吼聲,“明溪,你快醒醒,我不許你有事!!

柳明溪勉強抬起眼皮看向他關切的眼神,回以慘然一笑,“可是我太累了啊。”

毒發時,起初她感到的是涼意,明明是盛夏的午後,卻覺得好像驟然被秋風席卷。那股涼意令她感到很舒服,渾身都舒坦得不得了,她很想睡可是又不敢睡。

可是漸漸地她又開始覺得發冷,而且是越來越寒冷了,冷得她從骨子裏開始發顫。刺骨的冷意令她清醒了一瞬,很快她又覺得太過陰冷,凍得她幾乎要失去意識。

她隻能瑟縮在他的懷中,從他身上汲取一些溫暖。她不由自主地把慘白的小臉緊緊貼在他的胸口,仿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才能感覺到一點點安全感。

她蒼白的小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抓得太過用力,她纖細的手指上連關節都開始泛青了,她渾身都在輕輕發顫。明明是三伏天,她卻仿佛置身於冰天雪地。

她身下的褥子已經沾滿了暗紅血夜,事實上趙政霖已經將所有備用的墊子、褥子、毯子……包括趙政霖身上,全部沾染上暗紅。

趙政霖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真似幻,柳明溪懷疑自己是在做夢,要不然他怎麽會說出這種話,他的黑眸怎麽會顯得如此慌亂?

她定是太累了,所以連夢境都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們好不容易才殺出一條血路來,馬車終於衝出重圍。

馬車飛馳,顛簸得厲害,柳明溪迷迷糊糊地被他抱著懷裏,如同一葉小船終於找到了一處可以停泊的港灣。或許是累了,她的眼瞼漸漸耷拉下來,半睜半闔著。

“明溪,堅持住,你定會沒事的。”趙政霖一邊掐她的人中,一邊不停地和她說著話。他不敢讓她睡過去,就怕她一睡不醒。

當趙政霖將藥丸塞入她嘴裏時,原本他是有信心的,不然他也不會提前這麽做。但是當他看到那大片大片的血漬時,他忽然也不那麽自信了。

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柳明溪的意識再一次漸漸回籠來,她忽然想起了一個詞叫“回光返照”,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滿是關切之色的英俊麵龐。她有些不舍的伸出手去,卻不知道為什麽怎麽也夠不著。

就在她感到失望的時候,那人終於低下了高貴的頭顱,任她捧著他的麵龐揉捏。直到她的手無力地耷拉下來,她歎了口氣,喃喃自語,“我就知道我在做夢……要不然,你怎會忽然對我這麽好?”

“趙政霖,你知道嗎?我曾經愛上一位蓋世英雄,還不顧一切地嫁給了他。可他很嫌棄我還冷待我,他總是拒絕我的討好,他從不許我接近他分毫,他還放任他身邊的人唾棄我、傷害我,就算他最後休了我,我也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因為他從來都不曾愛過,自始至終都是我在一廂情願,是我非要嫁給他,是我自己總想著去討好他,結果卻總是惹人嫌,所以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他做什麽都是對的,不對的那個人是我,一直,一直都是我。”

“明溪,我沒有,我,我……”已經到嘴邊的幾個字,趙政霖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柳明溪說完那番肺腹之言後,如同耗盡了全身的氣力,忽然覺得身上越來越冷,眼皮也越來越沉。

眼睜睜看著懷中人的臉色漸漸失去生機,一張小臉慘白到接近透明,整個人蒼白孱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了似的,趙政霖的心弦驟然被什麽重重地砸了一下。

再看到她的眼角猶掛著幾滴晶瑩的淚珠兒,他下意識地伸出了手指,撫上她的臉龐,替她輕輕拭去了眼角的淚珠兒。

打心眼裏,趙政霖一點都不想看到她成這樣,他甚至恨不得替她承受這一切。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如此洶湧澎湃,勢不可擋地將他席卷。

他早已不複往日的淡定從容,他慌亂無措地親吻她早已經汗濕的冰涼額角。

為了彌補當初他對她和那個從未見過麵的孩子所犯的錯,其實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趙政霖終於找到了一處渲泄口,是啊,她是他孩子的母親,難道說還不夠嗎?

那可是她,同樣也是他惟一的孩子。

若不是因為他的疏忽,那個孩子應該已經能跑能跳了,或許他們已經有了不止一個孩子。若不是他的照顧不周,她也不會中了毒,到如今性命堪憂。

隻要她能像從前那樣神采飛揚,其實他寧可她什麽都像從前一樣,不論她如何不著調都無所謂,隻要她快活,隻要她還能像從前那樣,一心一意地對他就夠了。

就算她任性、刁蠻、驕橫、跋扈又如何?有他兜著,反正這個小笨蛋捅不破天去。

就算她一直天真懵懂,不諳世事又如何?有他護著,大周有誰能欺負到她頭上?

可是他卻沒有那麽做,作為她的夫,作為她孩子的父親,他實在太失職了!

“溪兒,溪兒,你定會沒事的,我不會讓你出事,我發誓再也不會了!”

他已全然忘記柳明溪已經服下了世間僅獨一無二的的九轉續命丹,她不僅不會死,而且她還會比從前更加強健。不說能打死一頭牛,至少也比尋常人健康得多。

醫老起初都舍不得將這麽好的藥給她服用。用來煉製這九轉續命丹的主藥共九味,不論哪一味都堪稱天地至寶,讓這麽個小丫頭片子吃了,簡直是暴殄天物。

何況還是用來解這種算不得多高明的毒,若不是他一時湊不齊藥材,配不出來解藥,也不必將九轉續命丹拿出來。而他們竟還在這裏上演要死要活的苦情戲。

他知道了必定會吐血,甚至會恨不得殺了人,將餘下的藥丸取出來都不是不可能,但是他是不會知道這麽一出的。

因為,趙政霖的馬車並沒有往山莊去,而是直接滾落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