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十三命數(下)

天朗氣清,歌台暖響。白敬澤約了薛準到九星樓喝酒聽曲兒,算是謝他上次指點陳記木作鋪的事。

眼前女子十指纖長,琵琶弦在她手中仿佛活了一般,音色清亮,如珠落玉盤。然而美酒佳人,琵琶叮咚,薛準卻悶悶不樂,瞪眼看著麵前的酒盞發呆,一臉頹喪。

白敬澤挑眉看著他:“你這副模樣,是酒不好喝,還是琵琶不好聽?”

薛準似乎完全沒有玩笑的心思,長長歎了口氣,想要回答又不知從何說起,隻好又歎了一口氣作為回答。

此時正一曲終了,琵琶女橫抱琵琶,看著薛小侯爺掩唇淺笑:“白世子怕是不知道,薛小侯爺近日正為自己的親事發愁呢。”因他二人是九星樓的常客,是以這位名喚閉月的琵琶女也不羞澀,笑的鬢間步搖微微顫抖:“郡主似乎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在今年給小侯爺娶個媳婦回去……”

白敬澤聞言“嘿嘿”一聲,翹起二郎腿:“我當是什麽事!不就是成家娶媳婦麽?有什麽難的?家世人品都有郡主娘娘為你把關,你隻管在諸多人選之中挑個順眼的就是!”

薛準一邊朝閉月揮了揮手讓她下去,一遍皺眉瞪白敬澤:“你說的輕巧!”

白敬澤挑眉,放下二郎腿,將頭探過去,以扇遮臉隻露出一雙眼睛,賊兮兮的問:“怎麽,難不成你真不好女色,而是好男風?”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薛準白了他一眼,誰不知道他因為林奕的事連下輩子的臉都丟光了!

“既然不是,莫非……你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是什麽東西,我可沒有……”薛準嘟囔了一句,頓了頓,又道:“我隻是覺得女人麻煩,而且,突然要和一個不熟的人朝夕相處,想想就很別扭!小爺一個人自由自在樂享逍遙,不是很好嗎!”

因為林奕那件事,京城有了許多不好的傳言,弄的永平郡主更加發愁兒子的親事,所以最近薛準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白敬澤“唰”的一聲合上扇子,笑意更勝:“既然如此,就先挑個順眼的混熟了再說!不然再這麽下去,不止其他人,連郡主娘娘怕是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有什麽隱疾了,要不然,怎麽這麽著急給你找媳婦?”

“呸呸呸!你才有隱疾!”薛準拿著眼前的空酒盞就朝白敬澤扔了過去,“再笑小爺敲掉你的大白牙!看你還怎麽去望江樓說書!”

白敬澤翻了個白眼,“就算我不說,你這事還不是沒法解決。”

薛準道:“我也不知道我娘為什麽老是著急給我找媳婦,要是個性子賢惠的還好說,萬一像阿允那樣的脾氣,我還有活路嗎!”

白敬澤無語了:“像你這麽嫌棄自己妹妹的,恐怕也沒幾個了……”

“你是不知道那丫頭有多煩人!脾氣壞,心眼又小!見到漂亮姑娘就要嫉恨三分,之前我讓我娘去卿家提親,她還說人家卿大姑娘的壞話。”薛準“唉”了一聲,說:“不過這丫頭也就是嘴上惡毒了些,聽說卿大姑娘真要不行了,她倒還傷懷了……”

“誰?誰不行了?”白敬澤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卿大姑娘!就是滿京城都心心念念想娶回家的人!怪不得我娘說什麽也不同意我娶她,還真是說病重就病重了!”

白敬澤一蹦三尺高:“你說的不行了,不會是病重難愈,就要不行了的意思吧?”

這回輪到薛準詫異了:“那還能是什麽意思……你這麽大反應幹嘛,難道你也想娶她?”

“我不跟你說了,我得去找江大哥!改天咱們再約!”白敬澤一溜煙跑了,留下薛準一臉愣怔,半天才想起來他口中的江大哥,就是傳言要與卿大姑娘定親的那個江探花,便“嘖嘖”一聲:“比我還慘啊……”

他長長歎了口氣,慢悠悠出了九星樓。

仲二和木通被罰,到現在屁股還腫著,走路相當不利索,其他人薛準又用不慣,索性今日自己一個人出來了。心不在焉的在路上走著,薛準不知怎麽就走到一條死胡同裏了,氣呼呼狠狠踹了牆一腳給自己出氣,轉身就看見一個人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鬼啊!”

少女一襲秋香色儒裙,長長的批帛拖在身側,麵容憔悴,眼下烏青,正直勾勾盯著他,聽見他喊出聲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哪隻眼睛覺得本姑娘像鬼!把帕子還給我!”

“啊?”薛準整個人貼在牆上,眼睛瞪的溜圓,“你你你冤有頭債有主,誰害的你,你就去找誰……我我我我不認識你啊!”

宋楹剛到卿府去看了卿如許,現在心情沉重的不得了,哪有心思跟他廢話。“把帕子給我!”

“什麽帕子……”

“就是你剛才擦汗的帕子!”本來想就怎麽算了不要的,沒想到方才偶然抬眼,就看見薛準拿著她之前那條帕子在擦汗!就算沒有她的名字,可那也畢竟是她用過的帕子,整日被一個男人拿來擦汗算怎麽回事!就算是他也太奇怪了……

薛準疑惑的從袖子裏掏出那條素色的帕子:“這是你的?”

“是我的……”

薛準看看帕子又看看她,一臉“你有什麽陰謀”的表情,道:“這帕子我用了不少日子了,怎麽就成你的了?!”

宋楹現在真的不想多說廢話,就算她平時看薛準有點順眼,現在也忍不住火氣了,她回頭看了一眼巷子口,蒲草和蘇木正等在那裏,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條小巷子,於是她轉過頭來朝薛準走了過去。

薛準愣愣的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幹什麽,隻是見對方氣勢洶洶下意識想要躲開,然而他此時已經緊貼牆壁,無路可退了!“你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宋楹心情很不好,一腳踩在薛準的腳麵上!順手奪過他手裏的帕子,說道:“哼!廢話真多!”說完,不等薛準反應過來,轉身就走了。

薛準疼的眼淚都出來了,抱住腳蹦了好一會,那股痛意才漸漸消了,等他回過神來,那少女早就沒影了!“小爺怎麽這麽倒黴!”

………

這廂白敬澤到了江凜這裏,江凜正要出門,他便連寒暄都省了,開門見山道:“江大哥,你知不知道卿大姑娘的事?”

“她的事?”江凜微微挑眉:“你指的是哪一件?”

“哪一件?”白敬澤懵了一下,“哎呀,現在哪一件也沒有這件重要!聽說卿大姑娘重病,就快要不行了!江大哥可知道嗎?”

“知道。”江凜淡然答道。

白敬澤徹底懵了:“雖然你們還沒定親,可是江大哥這副態度也太過冷淡了些……難道是哀大莫過於心死?”

江凜心中好笑,拍拍他說道:“多謝你來告訴我,我現在正要去卿家去看看,你若沒有別的事,咱們改日再說話。”

白敬澤立即點頭:“那江大哥快去吧!”

江凜朝他點點頭便上了馬車,車馬一路前行,到卿府時,正看見幾個僧人進了卿家大門。他上前去,門房認出是他,連忙請他進去,一邊說道:“大姑娘這幾日不太好,老夫人便請了僧人前來誦經祈福。老爺這會在後院,跟老夫人一起守著我們大姑娘呢!您先稍等,小人這就去告訴老爺一聲。”

江凜點點頭:“勞煩了。”

門房連連拱手:“江公子客氣了。”說罷,便一路小跑前去通報了。

不一會,江凜便看見卿鴻快步朝這邊走來,遠遠看去,幾乎是瘦了一圈,連衣袍都有些不合身了。

“先生。”

見江凜拱手行禮,卿鴻擺擺手:“不必多禮,找我可是有事?”

卿鴻眼下烏黑,顯然是幾日都沒能睡好覺了。二人邊往前院書房走,江凜邊答道:“並非是別的事,隻是來看看先生。”

卿鴻聞言眼圈有些發紅:“許兒病的很重……”

江凜心下有些動容,卿鴻對自己這個長女是真的放在心上的。“聽說宮裏的禦醫過來了幾位,都是聖手,他們怎麽說?”

“許兒這病,一直也沒什麽太大的症狀,隻是身體異常虛弱,是胎裏帶來的。我也曾請了不少名醫前來看診,但都說這病隻能好好養著。”卿鴻聲音異常沉悶,歎了一聲:“前些日子許兒恢複的很好,看起來就像正常人那般。我還以為,她這麽就好了。誰曾想……”

江凜是知道卿如許病症的實情的,但此時看著卿鴻心疼愛女苦不堪言的模樣,讓他想起自己養父離世時的個感受,便勸道:“先生萬萬要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若過幾日阿許好轉,看您這般憔悴,心裏怕是會不好受。”

在大靖,親族長輩都會稱呼家中女兒的小名,比如“許兒”,同輩分的男子稱呼自己的妹妹或心上人為“阿許”。卿鴻聽他這般稱呼女兒,心頭一酸,暗道可惜了這段姻緣。“若能用我的命換她的,便也好啊……”

二人到了書房落座,江凜想起他剛才說卿如許的病是胎裏帶來的,不由問道:“阿許的病,是胎裏帶來的?”

卿鴻歎道:“其實也不能說是胎裏帶來的,她小時候很健康,與尋常的小孩子無異,甚至性子還很活潑淘氣,但到了十歲左右,身體就開始變得虛弱。這與她母親的狀況差不多,她母親在閨中時,也是在十幾歲開始發病。”

江凜知道卿如許的病症並非先天,聽了這話不免有些驚訝:“原來先師母與阿許是同樣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