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處境(上)

拾舟點點頭,一邊給卿如許換衣裳,一邊用眼神擔憂的詢問。卿如許輕輕搖頭,示意她不用緊張。拾舟按照衣裳的樣式給卿如許重新梳了單螺髻,隻配了一支簡單的碧色玉簪,越發讓她顯出一種隨性輕盈的靈氣來。

換好衣裳走出屏風,卿如許問汐願道:“不知老夫人可還有什麽別的交代?”

汐願見她的裝扮心中暗暗讚歎,說道:“卿姑娘放心,您隻需跟奴婢去莫雲堂便好,其他的,並無特殊安排。”

卿如許點點頭,帶著寶兒和拾舟跟著汐願出了居住半月的小樓。一行人沿著抄手遊廊迂回前行。

遠遠望見莫雲堂的院子,便已經有人在門前等候。黃衣婢女見了卿如許和汐願過來,麵上團起笑容,朝卿如許行了禮,說道:“卿姑娘來了,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奶奶小姐都在裏麵等您呢。”

好大的陣仗!

卿如許微微眯起眼,看見朝陽的光芒映在屋瓦之上,一片耀眼奪目的橘紅,她唇角挑起笑容,說道:“走吧。”

汐願越過其他人,親自為卿如許撩起簾子。黃衣婢女詫異的看她一眼,在門口柔聲稟報道:“老夫人,卿姑娘來了。”

卿如許聽見一個並不怎麽蒼老的聲音說道:“讓她進來吧。”

黃衣婢女轉身讓過卿如許,帶著她走進屋子。

一屋子的人,站著的,坐著的,一時間都朝門口望過來。在看到卿如許的一瞬間,驚訝,好奇,探究等各色目光霎時凝聚在一起,宛如冰刀霜劍,要將她剝離開來看個仔細。

如果是一般人,突然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即便沒有大哭大鬧,也會想盡辦法試探詢問,但卿如許泰然自若,什麽都沒問。這就更讓人舉得她深不可測,不敢輕舉妄動。

室內極靜,換做任何一個人都要被這種無形的壓力壓的喘不過氣了。但卿如許不過是稍有停頓便回過神來。步態從容的朝屋子內的眾人行禮。

上座的老夫人目光銳利,麵上雖帶著笑容,但並無幾分真切。她見卿如許如此行止頗感驚訝。即便是生在眼前,長在眼前的家族子女,在如此場合,都要卻步幾分,這丫頭竟絲毫不怕。

她凝目端詳了片刻,臉上才露出緩和的笑意,說道:“我瞧這孩子的品貌,竟與樂嫦有五六分的相像。”

眾人一聽這話,便知道老夫人對這位的印象不錯,都紛紛附和起來。一個年約四十的婦人與老夫人坐的最近,舉止尤顯溫和大度,正是大夫人薛氏。她一臉慈色的看著卿如許,笑道:“是啊,這孩子讓人一見就覺得親切,如此出色,竟將府上的小姐們都比了下去。”

卿如許膚白如瓷,眉目間顧盼神飛,尤其是一雙眼睛明亮漆黑,凝眸時沉若黑海,流動間又仿佛含著波光雲霞。整個人帶著十足的明媚,又不乏清雋,再加上她曆經世事而形成的獨特氣質,讓她一出現,便成為最受矚目的存在。

她不驕不躁神態自若,福禮回到:“您過獎了。”

老夫人眉目疏闊,笑意比方才更真了幾分,欣慰道:“這孩子,快坐到我身邊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卿如許不知司徒老夫人口中的樂嫦是誰,但瞧大家這般附和的模樣,定然是有什麽用意的。

滿堂女子,錦衣華彩,卿如許沒有去打量猜測這些人都是什麽身份,隻是眾人的凝視下走上前,坐在老夫人腳邊的小杌子上,垂眸看著自己的腳尖,並無什麽抗拒。

“好,好!”司徒老夫人嗬嗬笑著,連連說好,目光像是被點燃般亮了起來,似是對她的行為舉止十分滿意,或者,也可以說,是對她的識時務十分滿意。

她拉起卿如許的手,指著身邊雍容美麗的婦人說道:“這是我的長女樂嫦,已經嫁入鎮國公府為長媳,聽說府裏來了貴客,今日特意從娘家回來看看。你瞧瞧,你這副模樣可與我這長女相像?”

卿如許抬頭往那婦人麵上看去,見她噙著端莊的笑容,笑眼明媚,麵目動人,果真與自己的樣貌有那麽幾分相像,她起身朝那婦人行了一禮。

老夫人看看她,眉目微動,笑道:“這也是緣分,不如就讓我這長女收你為義女,你覺得如何?”

卿如許心中了然,原來是要為她的身份找個名目,她從善如流,答應道:“都聽老夫人的。”

司徒老夫人聞言麵上的笑容又真切了幾分,不用她說,下人們紛紛動起來,端茶的端茶,拿蒲團的拿蒲團,卿如許暗道,這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她給樂嫦磕了三個頭,又敬了茶,便算是認下了這位義母。

樂嫦拉著她,笑的一臉溫善,從婢女手中拿過一隻匣子打開遞到她手裏,說道:“我一見你,就覺得倍感親切,往後咱們母女要常見常處,你也別見外,有什麽需要的,就與我說。這是給你的,拿去戴著玩吧。”

卿如許往那匣子裏看了一眼,珠光寶氣,全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每一件在大靖都是傾世罕見!

真是好大的手筆!

她微微抬頭看向樂嫦,說道:“多謝母親垂愛。”

老夫人在一旁看著,十分滿意的“嗯”了一聲,朝眾人說道:“這是喜事,老大媳婦,你挑個吉日設下宴席,給各府夫人奶奶都下個帖子,也讓咱們家的表小姐露露臉。”

卿如許暗暗咋舌,這就是要昭告燕京城的所有世族大家,為她明確身份了!

被司徒老夫人成為老大媳婦的,是當家主母姚氏,聞言立即起身,慎重的答應下來,連聲道:“母親放心,媳婦定會安排的妥妥當當。”

隨即,姚氏拉著她將屋子裏的眾人都為她介紹了一遍。各房的小姐紛紛上前與她寒暄,其中一位麵容嬌俏靈氣十足的少女到老夫人麵前撒嬌道:“祖母,您有了如許姐姐,可不能不疼我們了呢!”

司徒老夫人笑道:“你們若不聽話,以後祖母就隻疼她一個了!”

眾人聞言紛紛湊趣,說了好一會話才讓卿如許回去。

回到半夢閣,卿如許不由得凝眉沉思,說道:“趁熱打鐵,在她們謀算的事情還沒有全部露出水麵之前,迅速打探消息!將這府中的人事,都一一弄清楚!”

此時她的身份已經明確,便可適時施展手腳。拾舟和寶兒都明白事情的重要性,連忙點頭應承。寶兒道:“咱們要不要試著聯絡公子?”

“暫時還不妥當,還是先不要輕舉妄動,貿然行事並不是什麽明智之舉,對咱們沒什麽好處,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靜觀其變。再者,還不知水深水淺,就聯絡江凜,說不定會給他帶去麻煩,還是謹慎些,一動不如一靜。”

………

此時在莫雲堂中,隻剩下司徒老夫人和司徒樂嫦母女二人。

司徒樂嫦欲言又止,老夫人看著她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太心急了!”

“母親!”司徒樂嫦麵容哀傷,聲音不自覺的帶著哽咽輕顫,淚珠從她雙頰漫過沾在唇角,微帶苦澀:

“這些年來,我縱然對南陽日夜愧疚,但權衡家族利弊,隻能將此事深埋心中,不敢提起分毫。但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年,我與雷燁也在群狼環伺中相互扶持,走過了十幾年春秋,我以為那些往事也該如煙消散,隻想給自己死去的孩子一次重活的機會,償還一二虧欠,這難道也不行嗎……可他,竟要娶旁的女子回來做平妻……”

“哼,你太過異想天開了。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給別的男人生過孩子?他能忍讓你這麽多年已是極限,你竟然還公然去觸碰這塊逆鱗自曝其短,不是作死是什麽?要是我,我也要給你點顏色看看!”

司徒老夫人對自己這個女兒簡直是又憐又恨!

司徒樂嫦心下撕裂般的疼痛,珠淚如玉晶瑩滾滾而下。“母親,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她還沒及笄就魂歸黃泉,而我這個生母,好端端在高堂華屋鍾鳴鼎食,我心裏怎麽能過得去……”

“優柔寡斷!”司徒老夫人對自己的嫡長女毫不客氣的訓斥。“當初她活著的時候你不能多親近,如今她已經死了,你倒迫不及待的操起心來了!還將自己的處境弄的人不人鬼不鬼!”

司徒樂嫦被自己母親說的滿臉漲紅,說道:“雷燁愛護我多年,我不信他會因為這點小事就真的娶別的女人回來打我的臉……好歹,我還有婼兒和函陽。”

“哼,經曆這麽多事情,還摸不透人心!我司徒家的女兒如何能如此目光短淺?若孩子能牽住一個男人的心,這世上還哪有那麽多妻妾之爭?!婼兒和函陽雖能讓你在雷家穩坐主母的位子,但並不代表,你永遠不可替代!婼兒和函陽從小到大所受謀算還少嗎?萬一他們有個三長兩短,你可有後悔藥吃?到時候,你看看雷燁還會不會對你如從前般寬容?!”

“婼兒和函陽大了,性子都隨他們父親,行止有分寸,再有人出幺蛾子,也不會出現之前那種事情,我會加倍小心的。”司徒樂嫦知道母親的意思,自然也不敢忽視兒女的安危。但想到自己的夫君,她麵露委屈之色:“雷燁他……我不信他真的會那麽做。”

司徒老夫人冷下臉說道:“你們二人青梅竹馬指腹為婚,滿京都的女子誰人敢說不羨慕你的親事。你倒好!偏偏與旁人生出了私情!就算他最後力排眾議娶了你這個寡婦!也絕不能容忍你還時時念著從前的人和事!難道你這麽多年在夫家的處境還不夠壞?好不容易站穩腳跟,在公婆叔嫂麵前抬起頭來,竟要一朝全毀了嗎!”

“我……”司徒樂嫦麵容漸漸褪了顏色。那段往事,她已經多年沒有提起,也不敢提起了。如今被自己的母親直截了當的言明,她無地自容中,更生出了無數愧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