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圈套(上) 第二更

容妃難產而亡,一屍兩命。

一時間,容妃無法承受孕育天人重責的說法傳揚開來,但皇上寬厚仁愛並未追究其過失,還下令為其大製喪儀。

整個大安宮一片哀戚肅穆,重重羅帳在一夜之間被撤換,滿眼盡是一片白茫茫。容妃停靈之處,擺滿了冰盆,就連她最後安身的棺木之中,也全被冰塊鋪滿,以求在這三日之內能夠保住屍身不腐。

棺木中的人,已經被清理幹淨,穿著貴妃規製的大禮服,因有孕時掉落的稀疏的鬢發,也規整的盤梳起來,帶著金彩輝煌的發飾。但她臨死之前所遭受到痛苦,令她容顏枯敗,眼窩深陷青黑,曾經如花容顏一朝損毀,再怎麽修整補救,也無力回天了。

那淡淡的胭脂紅暈仿若浮在她的麵頰上,根本無法與其融為一體。

在她的棺槨旁,還有數個較小的棺木排列。

這是皇上感念容妃身邊的宮人忠心,允許她們陪伴容妃長眠。若非她們的麵目無比猙獰,興許真的會有人相信這樣的說辭。

卿府上大夫人陳容“病重”無法入宮,老夫人和三夫人是命婦,顧不府中雜事,都換下了錦衣華服,身穿白麻衣進宮哭喪。

連綿不絕的大雨仿佛與此時境況格外相稱,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和悲痛順著雨水流向京都各處。聽說容妃殯天的喪鍾敲響,李讓悲痛欲絕,幾度昏厥在容妃靈前。

皇上念著他的孝心,允許他親自扶棺將容妃送往皇陵安葬。

明粹宮的午後,惠風和緩,園林中的草木被雨水狠狠洗過,越發碧翠濃綠起來。

李讓平展雙臂,由內侍為自己整飾衣袍。

末了,李讓怔怔看著鏡中的自己片刻,才轉身大步朝外麵走去。

………

卿如許乘坐馬車出了府邸,途徑街市時,突然被喧嘩之聲吸引。“那邊怎麽了?”

車夫努力調整馬車,一邊回道:“四皇子從興善門出來,怕是吸引了不少人圍觀。”

卿如許皺眉道:“沒想到咱們繞了路,還是要被堵在這裏。”

拾舟道:“四皇子為了彰顯自己賢孝,一路上拋金灑銀,引得百姓紛紛前去。”

寶兒探頭往外麵看了一眼,見許多人一路小跑往前麵走去,堵得馬車根本沒法順利同行,便叫住一人問道:“這位大嬸,你們都是去撿銀子的?”

拾舟一怔,一把將她拉回來,蓋上車簾,瞪眼道:“哪有你這麽問的!”

寶兒不解道:“難道她們不是去搶銀子的?”

拾舟無語瞪了她一眼,轉頭問卿如許道:“姑娘,咱們怎麽辦?要返回去走別的路嗎?”

卿如許看了看外麵,說道:“反正也碰上了,咱們到前麵去看看。”

拾舟阻攔道:“這會人太多,小姐萬一被人衝撞了可怎麽好。還是等等吧。”

“有我在呢,姑娘哪裏會被人衝撞,再說咱們不就是為了方便才這麽一身打扮?”寶兒想來是有熱鬧不看難受的主,她指著自己一身男裝急聲反駁道。

拾舟拿她沒辦法,看向卿如許。卿如許拍拍她說道:“沒事,走吧。”

主仆三人下了車,讓車夫將馬車拉到街邊等候。

人群中時不時傳來急切或興奮的聲音:“讓一讓,別太貪心!”

“哎哎!讓我過去!”

卿如許站在街邊,看著前方擁擠的眾人,低聲道:“分明是喪事,卻弄的跟盛事一般。”

拾舟對李讓的行徑頗有些不屑,說道:“四皇子美名其曰要為容妃積德,其實是在為他自己籠絡人心呢。”

卿如許道:“如今的情形,由不得他不急。”

寶兒道:“將銀錢給百姓,總比留給他自己敗禍的好嘛!”

拾舟挑挑眉,說道:“你這話倒也是。”

京都的道路經過數次修繕,已經十分寬闊,就算平日偶遇娶親或別的什麽,百姓在路兩旁看熱鬧也足夠了。但如今正是夏季,許多商鋪都在門前白了攤位叫賣,再趕上今日李讓弄出的這麽一樁事,頓時擁擠不堪,馬車想要順利通過簡直就是妄想。

喧鬧之中,容妃巨大的棺槨最先映入眼簾,李讓的車輦則跟在棺槨後麵,馬車壁上金漆玉石全部被白布覆蓋,顯得淒愴悲涼,緩緩在人群中前行。好在有衙門的人手在一旁維持秩序,才勉強阻隔了百姓近前,但李讓的車輦也幾乎是一步三停,走的十分緩慢。不斷有薄薄的金銀葉子隨冥紙拋灑而出,引得路邊圍觀的百姓紛紛擁上前去強奪。

今日未雨,天氣卻更加悶熱,陰雲在頭頂黑壓壓一片,擠不出半滴雨來,好似要積攢到一定火候再磅礴而下。白茫茫的靈幡飄蕩,與這樣的天色倒是極為相稱。

李讓端坐在車輦上,麵前隻擋著薄薄的白色綃紗,周圍的人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神情。

他麵色十分蒼白,神情哀淒至極,仿若因為容妃的死受了巨大的打擊。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容妃就這麽沒了,他仿佛一瞬間成了孤家寡人,曾經牢牢依附著他們母子的勢力仿佛要重新斟酌考慮,少元門的逼迫也弄的他心神不寧,焦慮異常。

就在這時,吵嚷的人群中突然傳出古塤的演奏聲,塤的音色本就嗚嗚咽咽,在這樣的情境之下更顯低沉,仿佛是女人的哽咽聲。

但眾人也隻當有人湊巧在演奏,並未多加留意。唯有李讓,在一瞬間繃直了身體,下一刻猛然用手掀開簾幔,驚魂不定的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喃喃了一句什麽。

卿如許幾人雖然站的遠,但地勢頗高,以寶兒的目力,能夠清楚的看到薄薄的紗簾後,李讓的動作。她分明看見對方嘴唇的動作,說的是“母妃”二字!

緊接著,來不及讓人反應,李讓突然幾步跨下馬車,順著官差開辟出的道路往前跑去,一邊還頻頻往一個方向去看。

護衛們一時愣怔來不及阻攔,李讓已經孤身跑出去老遠,待反應過來時,數十人跟在後麵追了上去,人群頓時混亂起來,連容妃的棺槨都差點衝撞了!

卿如許一驚,心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走,我們跟上去!”

拾舟沒練過拳腳功夫,走了幾步,行動間十分緩慢,卿如許心中急切,寶兒說道:“不如讓拾舟姐姐先回馬車上等咱們,我帶著姑娘一個人的話會快一些。”

拾舟擔憂卿如許,但人群湧動,寶兒動作又快,一下子便失去了她們的蹤跡。拾舟隻好貼在牆角,一點點我那個馬車的方向回去。

卿如許和寶兒在人群中穿梭,好不容易到了人群邊上,這才得以縱身一躍上了高出。眼見李讓與護衛之間漸漸被擁擠的百姓阻斷,她心頭危機感狂湧而出。

那些人明顯是故意為之,每當李讓的護衛要擠出人群時,又立即被擁堵回去。

李讓就這麽在數十護衛的眼皮地下跑沒了蹤影!

眾人都不知李讓到底看見了什麽,突然發了什麽瘋,為什麽要獨自一人跑進人群!卿如許聽寶兒說了之後心中也十分疑惑,李讓為什麽突然會看著人群的某處吐出“母妃”二字!

容妃的屍身不就在他麵前的棺槨之中嗎?

寶兒帶著卿如許奮力往李讓奔走的方向追過去,但對方身在人群,一眨眼便被吞噬,消失的無影無蹤,甚至不知道是被人擒住了還是摔倒在地被人群淹沒了。她站在一處屋脊之上,朝四周望去,一時間也迷失了腳步不知該往何處追去。

就在這時,她在一處房屋的拐角處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這樣煩躁的氛圍之中,他一身蒼色錦袍長身玉立,清淡高華的氣質,將身邊滿樹火紅開至荼蘼的朱槿都襯得更加奪目了幾分。但那朱瑾即便再是灼灼欲燃,也隻能成為眼前人的背景。

卿如許的目光望過去,江凜也正看著她,他見她看見了自己,眼中露出笑意,立即隱蔽的做了個招手的動作。

卿如許心中驚喜,江凜回來了!

卿如許四處看了看,先和寶兒下了高牆,然後順著巷子疾步往江凜的方向過去。江凜見她過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往拐角處走去,一股清涼傳至她的肌膚,讓她焦躁的心緒逐漸平靜下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江凜摸摸她的頭頂,“才剛回京。”

“你看見李讓往哪裏去了?”

“你這般差的方向感,怎麽能找得到人?”

卿如許臉一紅,說道:“隻是人太多了而已……”

江凜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不置可否:“小傻瓜,這是個圈套,你若真找到了人,便正中對方下懷。”

卿如許陡然一驚:“什麽?”

二人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靠近的說話了。

此時江凜一貫清冷的目光在見到卿如許的瞬間,好似燃起一捧火,暖意讓卿如許的心刹那沸騰,臉頰燒起的紅暈一路延伸,連手指尖都發起燙來。

偏她此時腦袋裏還在想著李讓的事情,一臉驚呆的表情,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隻被煮熟的蝦子,偏偏還瞪著兩隻眼睛不敢置信自己已經成了別人的盤中餐。

江凜見她這副樣子,眼中笑意更甚,禁不住湊近她一步,輕緩的呼吸拂到卿如許的額上,讓她全身都泛起一股麻癢,暫時忘記了李讓,忘記了剛剛那詭譎的一幕。

他情不自禁在她額前輕輕一吻。

卿如許隻覺得身子都軟了半邊,心口湧起一陣難言的激蕩,癢癢窣窣的,使她不能利索開口說話。

她看向江凜,聽他低沉的聲線在耳邊響起起:“久仰名門,願結秦晉。”

“額?什麽?”

“這是婚嫁時,傳啟金帖上麵書寫的言語。”江凜伸手將她的頭擺正,讓她的目光正正好好鑲嵌在自己眼中,笑道:“你應該回答,謹遵玉言,願結秦片。”

卿如許怔了好一會,才明白他念的這兩句是男女婚嫁時,家族互換庚帖上所寫的言辭。

“發什麽愣?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