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離間(下) 第三更

在場的人都見過越陽郡主的死狀,所以內心對鴆毒十分恐懼,一時半會都無法去除,此時聽說這是鴆鳥的羽毛,便覺得定是與鴆毒有關了,麵上露出有驚奇又懼怕的神情。

卿如許解釋道:“據傳說,鴆鳥專門吃毒蛇,毒蛇的毒性滲透到鳥體的各個器官,不僅肌肉、內髒有毒,連喙和羽毛都有毒。鴆的糞便拉在石頭上,石頭也會腐爛如泥,鴆的巢下數十步之內寸草不生。”

小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每日接觸最多的人,居然藏著這麽可怕的東西,她不解道:“可是,我與小芝時時在郡主身邊伺候。並沒有見她給郡主吃什麽奇怪的東西……”

“嗬……奇怪的東西,給你你會吃嗎?”卿如許看著小陶說道:“小芝必定是將鴆鳥的羽毛藏在尋常的食物中給郡主吃下去的。這東西十分輕軟,而且是透明的,不易被察覺,被放在細小蠟丸之中,與你說的那個在五顏六色的雪花酪放在一處,大概是看不出來的。”

“是……因為天氣太熱,郡主貪涼,常常會讓小芝給她做雪花酪吃……”小陶細細回憶今早的情形,目光轉向小芝,震驚道:“真的是你……”

從越陽郡主吃下雪花酪開始,到後來在春晤宮毒發的時間,自然就是蠟丸在胃裏變薄變軟之後破裂所需的時間。也正是因為這樣,毒素才會從腹中往外擴散。

王氏覺得渾身一陣陣發冷,眼睛緊盯著卿如許手中的蠟塊,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小芝!是誰指使你!”

一個婢女,在越陽郡主身邊伺候了至少三四年的時間,突然做下這種事,要麽是臨時被人收買,要麽是有人故意安插進廉王府中潛伏的。誰都知道,第二種才是最可怕,這裏發現了一個小芝,別的地方是不是還有其他“小芝”?

小芝聽聞質問,緊緊環抱住自己,恐懼一點一點侵蝕著她的全身。她以為自己做的很幹淨,沒有理由會被發現,但她沒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精心布置的一切,都被人輕而易舉的看穿了!!

一直沉默的皇上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此時不說,總有她說的時候,來人!把她帶走!”

揪出了小芝,眾人便都明白,此事的確是有人在背後搗鬼。那麽對方的目的是什麽?在場的人都不傻,深想下去,愈發覺得可怕。此時若沒有查明,皇上與兩王之間必然要生出齟齬,天長日久,必會釀成大禍!

王氏雖然痛失愛女,但事情出在她們廉王府這邊,她就沒有理由再在宮裏鬧了。

小芝被人帶了下去,以皇城司的手段,眾人都明白她將麵臨什麽。皇上對王氏說道:“你且放心,朕不會坐視不管,一定幫皇叔審問出這個婢女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王氏不敢多說別的,隻能等見到了王爺再做打算。

皇上要插手,自然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想知道這其中到底是誰在背後盤算。他轉頭看向十四公主:“委屈你了。”

“父皇哪裏的話,兒臣不委屈。”

眾人隨皇上出門走到殿外,天空之中不知何時凝聚了厚厚的黑雲,去了幾分燥熱,多了幾分陰沉,越陽郡主躺在棺槨之中,已經換上了一襲新衣,周身放著巨大的冰塊,以防屍身腐壞。原本嬌俏的麵容此時泛著青紫,神情也因臨死時的痛苦而顯得扭曲猙獰,讓人幾乎看不出她原先的樣貌。

太後長歎一聲,說道:“雖然始作俑者還未找到,但越陽的死已經真相大白,等廉王進宮之後,即刻送入寺中超度亡魂,按製下葬吧。”

………

宮裏出了糟心事,卿如許也不再多呆,辭了十四公主從宮裏出來準備回府。

馬車穿過市集,在人聲鼎沸中行進。街巷四處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寶兒撩起車簾往外看了看天色,說道:“總算是涼爽了幾分,看來這場雨不會小了。”

話音剛落,馬車前方突然傳來幾聲急亂的尖叫和馬蹄疾馳聲,外麵車夫似乎有些驚慌,連續不斷的催促著馬兒。寶兒察覺不對,掀開車簾一把奪過韁繩,猛地往右邊一扯一拉,將馬車定在原地。那馬車夫恍神之下差點從馬車上栽下去,還好拾舟探出頭的功夫拽了他後襟一把。

卿如許皺眉往外看去,正好看見一名身著紫衣的年輕女子縱馬疾馳而來,那女子眉目凜然,精神飽滿,騎在馬上英姿勃發,那姿態,甚至會讓人不小心忽略了她的美貌。她身下的黑馬也異常高大神駿,並不像尋常常見的坐騎。

二人交錯的瞬間,卿如許敏銳的看見對方轉過頭來,目光在自己麵上停留片刻,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待她再要細看,對方卻隻留下縱馬揚鞭疾馳的背影。

這條街道並不算寬闊,那馬速又十分的快,但即便如此,那女子也沒有撞倒路人或街邊的攤販,周圍的人雖然驚慌,卻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躲過,可見其馬術精湛。

寶兒皺眉道:“那是什麽人?”

卿如許也不認得,“看樣子不像是京城人士,她馬術這樣厲害,看上去又像是會功夫的。”說到這,她心有所感,猜測道:“難道是顏回郡主?”

她眯眼看著那女子絕塵而去的街道,沉默了很久才回到馬車中,“走吧,回府。”

今日發生了太多事,丫頭們見她麵色凝重,想來想去,還是沒有多問。

………

暮色漸濃,沉雲凝重。

廉王府一處院子裏,稀稀落落的種著幾株四月雪,枝幹雖稀疏,碧葉堆成的傘蓋卻異常茂密,如霜似雪的花朵層層疊疊鑲嵌其中,顯得繁複而熱鬧。

顏回郡主拈起幾片落在樹根處的潔白花瓣,拖在手中推開了房門。

廉王身材高大魁梧,年逾五十仍顯得十分英氣結實,他聽見門扉響動,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剛到?”

“是的,父王。”

門扇開合卷進一絲風來,將案上的墨跡未幹的字帖吹落在地,顏回郡主將手中的花瓣添進瑞獸香爐中,聞了聞嫋嫋氤氳開的香氣,才伸手撿起地上的幾張字帖,重新放回廉王的案頭。

廉王沉聲道:“撿它做什麽。”

顏回郡主行止間幹淨利落,英氣之中透露著幹練,說道:“父王的字,丟了倒是可惜。”

廉王起身走到一旁,負手立在萬壑鬆風圖前,不知是在欣賞棱角分明的山石,還是再看孤傲聳立的青鬆,他喃喃道:“不過是些無用的東西。”

顏回郡主聽他言語間頗為冷然,不禁勸慰道:“父王肩上所擔負的東西已經太多,既然已經盡力而為,便也無需遺憾。”

廉王沒有應聲,似乎沒有將她的話聽進耳中,又或者,那些肩負了一生的東西,早已融入他的血脈之中,無法放下。“如果你是男兒身,為父就不用這般辛苦。”

廉王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兒子。

顏回郡主說道:“那又如何,父王有生之年,女兒一定讓您達成所願。”

廉王聲音很冷,說道:“皇兄矯詔繼位,如今他的兒子穩坐江山,當真就以為這天下真是他的了。”

顏回郡主皺眉問道:“今日事敗,聽說是卿鴻的長女正好在宮中,替十四公主證明了清白。”

廉王氣惱不已:“白白浪費了越陽的性命。”

“左不過一個庶出的棋子,父王何須太過在意。隻是浪費了這次機會,真是可惜。”

“哼,就算他們查處了越陽是係在自己婢女的手裏,但還沒查出是誰指使的不是麽?”

顏回郡主一聽就明白了廉王的意思:“父王想在誰身上做文章?”

“此次越陽在宮中的事物是容妃安排的,用她來做文章,想必會容易一些。”

………

此時,一處不起眼的宅院之中,四皇子李讓頭發半幹披散在肩頭從臥房踏出,順著抄手遊廊繞到前院書房,就看見院中枝椏繁密的碧樹之下,站著一個玲瓏窈窕的身影,他目光一凝,腳步頓在原地。

樹下的紫衣女子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見李讓一身素袍,通體上下隻有左肩繡了一隻展翅而翔的雁鳥。如此展袖立於漆柱之間,更顯得風姿鬱美。女子轉動眼眸,朝他輕輕挑起唇角。

李讓看著她的笑容,麵上卻無半分歡喜之意,隻淡淡道:“你為什麽要來?”

“怎麽,不歡迎我?”淡紫色的裙擺隨著女子的動作,微微旋開,如同暗潮湧動的波紋,看似無害,實則藏著無數玄機。

李讓緩步上前,斂目問道:“你此番來大靖,有什麽事?”

女子見他這般態度也不介意,腳步越過他走進書房在案前落座,語氣也沒有因為李讓的平淡而變化,可出口的話卻如刀鋒般銳利:“我少元門藏在宮裏的暗樁被狠狠拔了幾個,我自是要來看看的。”

李讓氣息一滯,袖中的手指倏然收緊。

女子濃睫低垂,唇角微彎,並不去看李讓的表情,繼續說道:“容妃娘娘似乎沒有盡力。”

李讓緩緩抬頭,眸光複雜而抗拒。“母妃她並非沒有盡力,隻不過不敢有過多的動作,如果暴露,怎麽多年的付出都白費了,你也不希望我母妃失去作用吧。那幾個暗樁固然重要,但身份特殊,暴露是早晚的事,怪不到我母妃頭上。”

女子看著他,笑容從唇瓣間落下消失不見。說道:“哼,一口一個母妃,叫的真是順口。你是大靖的四皇子沒錯,但你永遠都別忘了,容妃是我少元門的人,生是南疆的人,死是南疆的鬼。而你,作為他的孩子,也將永世為南疆效力。”

李讓的麵色變得難看,似乎沒想到對方不給他留半點顏麵。

女子站起身,說道:“皇子做久了,難免忘記自己的本分,背叛少元門的下場,不用我與你多說了吧?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你母親考慮幾分,接下來該怎麽做,你應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