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蘭舟殞命(上)

這廂陳潤出了濟善堂,車夫已經收到消息駕車趕了過來,陳潤登上馬車,吩咐道:“我還不想回府,沿著路往前走走吧。”

馬車走的很慢,陳潤用手指挑起簾子往外麵的街景看去,前麵正是望江樓,隱隱傳出熱鬧的呼喝聲。

白敬澤的家鄉氣候偏暖,所以他比較怕冷,除了出門收集各種故事素材的時候,平日裏幾乎都泡在望江樓,樂此不疲的為眾人講故事,因此望江樓日日人滿為患,從無虛席。

曉曉說道:“冬日的望江樓中比夏季更加繁華熱鬧,走過路過的人都願意進來喝茶取暖,聽書取樂,這位白先生很受人敬重喜歡呢。”

“很難想象,一個世家子弟竟喜歡做這一行當。聽說白世子與江都尉交好,與卿如許亦有交情。”陳潤想了想吩咐車夫:“把馬車停在路邊吧,我們在這裏看會熱鬧。”

“是,三姑娘。”

為了吸引一走一過的客人,望江樓即便冬天也是大門敞開,然後在樓裏四處放滿炭盆,讓裏麵的客人不覺得冷。車夫將馬車停靠在路邊,隱約能聽見裏麵的說話聲。

陳潤抬眼望去,便看見白敬澤一身天水碧的錦衣,扇麵上一個醒目的“白”字,正唾沫橫飛的跟樓裏的客人說話打趣,惹得一片喧嘩吵鬧。

“白先生今日不如說一段趙家豆腐店的案子如何?那個案子我最愛聽了!”

下麵有人起哄,“是啊是啊!這件案子跌宕起伏,實在是讓人百聽不厭!”

在做的人七嘴八舌,紛紛附和,白敬澤將折扇一合搭在手心,“既然如此,在下怎麽能讓各位失望呢!今日就說黃家姐妹這一段好了!”

滿堂客人見他答應不由發出雷鳴般的呼喝叫好,陳潤遠遠看著,挑了挑眉,“真是個天真率性的人。”

堂內客人已經在一聲驚堂木之後靜了下來,白敬澤一開口,臉上的五官就像活了一般,眉飛色舞道:“城東富戶黃三元,發妻早早過世留下一雙女兒。妹妹黃鶯與杜家文顯指腹為婚,青梅竹馬。可惜杜文顯家道中落,無田無產。黃三元意圖悔婚,將女兒另嫁他人!一對苦情鴛鴦走投無路,隻好相約私奔潛逃!本是花前月下一段佳話,奈何一對鴛鴦私逃居然惹出五條人命,是在驚哉怪哉!”

白先生說書,望江樓少有客不滿的時候,所以這會不少人閑來無事站在望江樓門口看熱鬧,大家都見怪不怪。陳潤坐在馬車裏靜靜看著,突然注意牆角站著的一個人。

白先生說書,誰人不叫一聲好字,唯有他獨自站在人群之外,一動不動,仿佛凍僵了一般。他十分清瘦,穿著一身短打布衫,洗的發白發舊,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這個年紀的男子該有的健壯蓬勃,相貌雖然清秀,臉色卻異常蒼白,隱隱浮現出絕望的黑氣,如同惡疾纏身的將死之人,令人感到心顫膽寒。

他凝視著鼎沸的人群,卻又讓人覺得他眼中空無一物,飄忽深暗。

望江樓中,白敬澤道:“這廂黃三元發現女兒不見了蹤影,紛紛遣人出門尋找,卻一無所獲。他心知兩個女兒感情極好,第二天一大早,便匆匆出門來到趙家豆腐店找長女黃鸝,想詢問黃鶯蹤跡……”

似乎有什麽東西刺入了那人的神經,他額頭上的青筋突突跳動,身體也開始瑟瑟發抖。冬日高而遠的陽光投射到他身上,隻照亮了他眼中的絕望慘淡,卻無法將他溫暖。

曉曉發現陳潤目光中的異樣:“姑娘,你在看什麽?”

陳潤沒有做聲,默默的看著那個人的舉動。

望江樓的喧嘩將這個人襯托的像個異類,每當望江樓裏傳出一句“黃三元如何如何”,他的身體就會不受控製的抽搐,冷汗從他額頭上留下來,將他鬢邊的亂發黏在臉上,黑色的頭發,異常蒼白的肌膚,形成鮮明慘烈的對比,觸目驚心!

最後他幹脆蹲下身,整個人蜷縮起來,仿佛這樣才能得到一絲絲安全感。

陳潤皺眉,覺得疑惑:“曉曉,你看那個人。”

曉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咦?這個人怎麽了?好像病了。姑娘是想讓奴婢給他送點銀子治病嗎?”

陳潤剛要答話,人群裏卻有人發現了他,“這位仁兄你沒事吧?”

蹲在地上的人似乎沒有意識到有人跟他說話,蹲在那裏一動不動,隱約能看見他太陽穴上的青筋一直在突突跳動。

好心人伸出手推了推他,又問:“你沒事吧,可需要幫忙?”

問話聲引來同伴的注意,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這邊的不尋常。

蜷縮著的人猛然起身,眾人都被嚇得後退一步,他的目光冰寒至極,臉頰扭曲**著,一一掃過眾人的麵容,然後發足狂奔,穿過人群不見了蹤影。

半晌,凝滯的人群才漸漸有了動作,有人驚呼一聲:“這不是黃錦嘛!”

“黃錦?難怪他這副模樣?怕不是聽了白先生在講他家的事,所以受了刺激。”

“可不是,他也是怪可憐,本來家境殷實,也算個富貴公子,如今卻流落得這副模樣,怎不叫人唏噓?”

當然,也有人持不同意見,“可這也怪不得旁人不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殺人就要償命,難道死了的那幾個就不無辜可憐嗎?”

“話雖這麽說,可黃錦畢竟是無辜受累啊。”

“咦?話說,雖然黃三元下了大獄,可家中經營生意,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境地,黃錦怎麽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

“這個我有所耳聞。”一個身穿長衫頭戴綸巾的年輕人說道:“黃三元的正妻去的早,隻留下兩個兩個女兒,就是黃鶯黃鸝兩姐妹,這個黃錦是黃三元的寵妾所生。雖然是庶子,但到底是黃三元唯一的兒子,因此黃三元倒也沒讓姨娘寵壞了他,平日裏經常讓他跟在身邊學做生意,但黃錦在這方麵並無天賦,黃三元入獄之後,鋪子裏的生意也日漸落敗,很快就賠了個精光。”

“就算這樣,守著田產,娶房媳婦,老老實實過活也是好的,也不至於這般不是?”

“唉,誰說不是呢!壞就壞在家中有人起了歹念,黃三元有幾房姨娘,有女兒的要為女兒打算,沒子嗣的要為自己打算,見家裏日漸艱難,便串通家仆見合謀卷了錢財跑了!”

“這個我也聽說了,黃錦報了官,可這種事情最後隻會不了了之。”

“後來呢?”

“後來……”長衫之人“嘖”了一聲,道:“最後宅子裏隻剩下黃錦母子二人,而她這位姨娘從前受寵,大起大落之下受了刺激一病不起,黃錦是個孝順的,變賣了大宅,買了個破舊的小院,銀錢都用來給他姨娘治病了,可惜他姨娘身嬌體弱根本受不住苦日子,沒多久就一命嗚呼了。可憐黃錦從此一無所有,酗酒買醉,整日昏昏沉沉。”

陳潤聽到這,已經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前後原委,“曉曉,我記得當初我讓你去打聽卿如許的時候,你說卿如許與江凜最開始有所接觸,便是因為一樁人命案,說的是不是這一宗?”

曉曉點頭道:“趙家豆腐店這樁案子非常有名,京城裏幾乎沒人不知道的,當初奴婢去打聽的時候,的確聽到江都尉參與其中,而卿大姑娘經常女扮男裝出現在望江樓,與白世子交好,大概就是在這樁案子前後。”

陳潤垂目想了片刻,說道:“曉曉,你讓人暗中打聽一下,這個黃錦現在在哪裏落腳。”

曉曉知道她又有了什麽打算,連忙答應下來。

………

這幾日天氣漸冷,卿如許便窩在屋子裏沒有出去,時而提筆作畫倒也愜意,“蘭舟,你瞧我這牡丹畫的是否也有幾分模樣了?”

蘭舟笑道:“那是自然,若不是姑娘畫的好看,奴婢也不回來伺候姑娘筆墨呢!”

拾舟聞言在一旁嘟嘴嗔道:“哼,蘭舟姐姐就會欺負人,之前姑娘整日畫蟲子,蘭舟姐姐便將這活計交給我,現在姑娘改畫花花草草,你便去紅袖添香了哦?”

蘭舟瞪她一眼,“先前是誰說的,不耐煩這磨墨的功夫,整日跟我抱怨手酸,又嫌洗筆曬紙憑的麻煩,如今又稀罕了?”

拾舟瞪眼道:“哎呀蘭舟姐姐越來越壞了,竟當這姑娘的麵說人家的壞話啊!”

卿如許噗嗤一笑:“好了你們兩個,每天就知道打嘴架!哎呀,蘭舟?你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突然難看?”

蘭舟用手扶著案幾,突然覺得眼前一陣模糊,閉了閉眼,片刻後那股暈眩勁便過去了,“奴婢沒事……方才忽然覺得有點頭暈。”

拾舟跑過來扶住她,“哎呀,我就說你最近幾天吃的太少了,身體撐不住,你偏不信!”

卿如許疑惑道:“怎麽回事?”

拾舟道:“蘭舟姐姐這幾天胃口很差,吃不下飯,奴婢說讓她跟姑娘告假休息幾日她就不答應。”

“蘭舟,若是病了就趕快回去歇息,在這強撐著做什麽,我這也不是沒人伺候。”

“姑娘別聽拾舟瞎嚷嚷,奴婢沒什麽,興許是天氣突然冷了有些受寒,並無大礙,若整日在房裏躺著,奴婢豈不是要無聊死了。”

卿如許見她臉色恢複了一些,便道:“那也不能大意,你現在仗著年輕身子好就強撐著,以後老了可要受罪!這不是你常常說我的話?自己卻不記得,聽我的,趕快回去歇息,再讓阿鬱來給你看看。”

蘭舟拗不過,隻好出了正屋回去躺著。

“她病了,你怎麽也不知會一聲,還叫她在這裏強撐著。”

拾舟見卿如許皺眉,解釋道:“蘭舟姐姐平日不言不語,其實性子倔著呢,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她哪裏肯讓奴婢說,隻說自己小毛病沒大礙,過幾天就好了。”

“你看著她些,莫叫她病的重了。”

“是,姑娘,奴婢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