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借刀(上)

卿如許到宣平侯府的時候,院子裏已經聚了不少人。平寧郡主愛花,尤其愛富貴絢麗的牡丹芍藥,此時正值花期,亭台樓閣假山流水之間處處絢爛,滿庭芳華猶如仙境。

順著長廊一路前行,卿如許聽見女子嬉戲之聲傳來,抬頭便見前麵八角亭中有一群妙齡少女正在說笑,且個個都是著意打扮,錦衣華服,比之園中盛放的花朵也毫不遜色。在眾女之中,有一位少女緋衣灼灼,袖間紋飾繁複,更是貴不可言的華美,其他人雖都不差,但在她麵前俱是失色。

這少女,正是皇上最喜愛的公主之一,十四公主。

卿如許見她果然在這裏,心下便謹慎了幾分。蘭舟瞧著她們的動作,說道:“似乎是在藏鉤。”

藏鉤是民間流行的一種老少皆宜的遊戲,近似於射覆。

玩法是將一隻銀鉤或玉鉤在眾人手中傳遞,參加遊戲的人分為二曹,曹人射知小鉤藏在何處,比較勝負,總計射中率高者獲勝。

二人走近,亭子裏麵的人也看到了她們,薛允不等卿如許見禮,便說道:“到底是身子骨差了些,竟來的這麽晚,還落在公主殿下後頭。”

這是變相在數落她架子大呢!

眼見著薛允笑裏藏刀,卿如許往眾女麵上看去,有看笑話的,有膽小怕事的,也有事不關己的,一個站出來替她解圍的都沒有。她心中暗自叫苦,批命一事傳出,她成了世族公子眼中香餑餑,卻也成了世家貴女們的眼中釘那!

但卿如許早就料到薛允沒安好心,她麵不改色的跟十四公主等人一一見禮打了招呼,這才不緊不慢從袖中拿出薛允送來的那張請帖,展開仔細看了看,說道:“縣主遣人送來的帖子上分明是辰時中,難不成……是下人將時辰弄錯了?”

這“下人”分明就是薛允自己,大家都知道是怎麽回事,隻不過薛允沒想到請帖還在卿如許手裏,沒有交給門房接待的婢女,此時她握著證據,薛允當著眾人的麵也不好說什麽,雖然不甘,也隻能深吸一口氣,說道:“這婢女該打,這麽點事都做不好,回頭我定重重罰她。”

十四公主對這種無聊的戲碼早就看膩了,開口道:“好了,別掃了大家的興致,繼續吧。”

十四公主也不是頭一回見卿如許,隻覺得她好像與從前有些不同了,便著意看了她幾眼。卿如許感受到她的目光,便回以溫和的微笑。十四公主倒也沒想其他人似的對她有太多敵意,微微點了點頭。

事實上,薛允根本沒想到十四公主會來,這種春宴,花會多了去了,公主們在宮中也時時會舉辦這樣的小宴,根本沒什麽新鮮的,但貴女們舉辦這樣的宴會時,出於恭敬,還是會給宮中年紀相仿的公主送帖子。不知十四公主是不是在宮裏呆悶了,竟然會來。

她開了口,卿如許來晚這件事就翻篇了,薛允沒能為難到卿如許,銀牙咬的咯吱咯吱,如果目光能化為實質,恐怕卿如許要經受淩遲之苦了。

有人問卿如許道:“你家二姑娘怎麽沒來?”

“二妹妹身體不適,是以在家中休息。”相比卿如許,卿如初倒是很受眾女歡迎的。

聽她這麽說,眾人對視一眼,心想倒是免得尷尬了,若卿如初在這裏,她們也不好說她姐姐的不是。當下也沒人提遊戲的事了,你一句我一句說起來今日放榜的事情來。

“今日放榜,也不知是哪幾位能占得這三鼎甲?”

“不管是誰,總歸不是一個山賊能妄想的吧……”

“可不是,真是沒想到,……”

薛允道:“是啊,好好的山賊不當竟想著中狀元……嘁,簡直笑掉大牙!”她說了這一句,下巴微微抬起,瞥了卿如許一眼。

卿如許卻好像什麽也沒聽到,專心擺弄亭子邊上的一株墨魁。

薛允一拳打在棉花上,極不痛快,變本加厲的說起江凜,“咱們皇上真是仁厚,如今山賊也能參加科考了!”

卿如許轉頭看她,卻仍舊沒有出聲,隻是眼中掀起細小的波瀾,露出嘲諷之意。

薛允不解其意微微皺眉,便見十四公主在一旁眯起眼睛道:“皇上的決斷,也是你等能夠妄議的?”

她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可到底是皇室公主,自有一股威儀,再加上語氣淩厲,把眾女都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告罪。薛允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道:“臣女口無遮攔,請公主恕罪。”

十四公主沒再說什麽,心不在焉的擺了擺手,“本宮要去更衣。”

“是,公主這邊請。”薛允三番五次奚落卿如許不成,狠狠剜了她一眼,連忙親自引著公主往後麵去了。

眾人受了公主訓斥,也不再議論卿如許,三五成群的賞花遊玩去了。說話聲隱隱傳到卿如許耳中。“聽說縣主求郡主娘娘將宮裏的阮供奉請了來,說一會要當中繪一幅賞春圖呢!”

“真的?那可太好了,聽說阮供奉技藝超群,畫中女子靈動似真人。不知這賞春圖可是叫咱們皆入畫?”

“那可不知了……”

卿如許聽到這便聽不見了,心中嘀咕,阮供奉果然也來了……可千萬別讓她撞見什麽不該知道的事。

一路慢行,卿如許邊賞花邊注意著周圍的動靜,打算稍微轉一圈就回方才的八角亭去。也是巧了,路過一處拐角時,她突然聽見一個聲音說道:“你去請阮供奉往園子裏來,讓他一會在東南角的假山處等我。”

聲音正是十四公主,卿如許連忙屏息後退,轉身往另一條小徑上去了。蘭舟和拾舟悄聲跟在她身後不敢言語,直到走出老遠才鬆了口氣,卿如許抬頭看她倆,見她們目光中都透露出恐懼之色。

知曉這種秘密,當然不是什麽好事。

“好了,咱們隻當不知。”

“是。”兩個丫頭十分緊張,知道公主的秘聞,說不定會被滅口的。

誰知主仆三人剛回到花園坐下,就有婢女過來找卿如許,說:“卿大姑娘,十四公主有些話,想私下同您說,請您過去一趟。”

卿如許一愣。

十四公主這會這忙著私會阮梅欽呢,怎麽會叫她過去說話,不會是公主知道自己偷聽了她的秘密吧。

卿如許看了看眼前的婢女,心下起疑,便細細去觀察她的神色。

前世卿如許定親後生過一場大病,從此失去聽覺,再也聽不到春雨潤物,蟲雀呢喃。她不會讀不會寫,察言觀色是她唯一與外界溝通的途徑,天成日久,好歹也能拿捏出幾分看人心思的本事。

這婢女雖極力表現的鎮定自若,但她眉目間偶爾閃過的急切還是被卿如許捕捉到了。

她一邊起身一邊問道;“你是府上的婢女?方才怎麽沒見你?”這是在宣平侯府,薛允的地盤上,卿如許本來也是要小心謹慎的,如今又出了十四公主這檔子事,她更要慎重對待,免得陰溝裏翻船。

“奴婢在後麵準備宴席,沒往花園裏來,所以您才沒看見奴婢。”

卿如許點了點頭,心下警惕卻沒表露,她揣測這婢女是在撒謊,不會真的跟她走到十四公主幽會的地方,便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跟著婢女往前走,方向正是府上的東南角。

果然,離東南角的假山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那婢女便一指前方,說道:“公主就在那邊等您,奴婢還有別的事,就不跟您過去了。”

卿如許仔細看了她一眼,說:“既然如此,我自己過去,你去吧。”

“是。”婢女福身一禮,轉身離開了。

卿如許看著她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對蘭舟說道:“你去跟著她,看她往哪裏去,若是出府,你便叫人將她扣下再說。”

“是,奴婢這就去。”蘭舟心知事情有異,不敢拖延,連忙去了。

拾舟緊張道:“姑娘,那咱們現在怎麽辦?真要過去找公主嗎?”

“當然不行,咱們若撞破公主的私事,估計當場就得完蛋……”

前世她沒有來參加賞春宴,卻知道這場賞春宴上出了大事!

十四公主在賞春宴上錯手殺了人,那少女的家人怕得罪公主,不想為了一個庶女大動幹戈,想大事化小,但這件事畢竟發生在宣平候府,知道的人不少,公主草菅人命的事情就傳了出去,皇上大怒,逼問公主原由,公主卻咬死不說,以至於失了寵愛。

在這期間,宮裏的畫師供奉不知怎麽得罪了皇上,被趕出了宮,鬱鬱寡歡不久就死了。再後來十四公主就剃發做了姑子。

當時沒人將這兩件事聯係起來。現在這麽一看,卿如許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定然是十四公主與阮梅欽的私情被人撞破,公主故意或錯手殺死了少女,為了保住阮梅欽的性命,她咬死不說原由,以至於名譽大損失了皇上的寵愛。阮梅欽心中過意不去,要替公主承擔了害人性命的罪行。結果皇上知道真相後不僅沒有原諒公主,還要處死阮梅欽。公主拚死求情,再加上阮江寒在宮中有些薄麵,總算保住了一條性命。但阮梅欽出宮後心病難醫不久就死了,十四公主心念俱灰剃發做了姑子。

卿如許撫額,前世這件事與自己半點關聯也沒有,怎麽她一來,就成了別人的替死鬼了呢?那個死了的庶女是誰她沒印象,不過現在看來,是有人故意指使她撞破公主的私情。

“姑娘,要不咱們趕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