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程文明剛起床,就接到上級關於將部分線索移交給兄弟省市公安部門的通知。

換作三個月前,上級一定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但現在不是三個月前,現在疫情防控才是最大的政治,一切都要給疫情防控讓路,誰更有利於偵辦,就應該把線索移交給誰。

其實上級昨天就打過招呼,程文明並不意外,給幾個偵查組負責人打了個電話,正準備跟許支一起去餐廳吃飯,就收到了錢誌鵬落網的消息。

“怎麽逮著的,他到底躲在哪兒的?”

“前幾天搜捕工作一直沒停,我估計他應該躲在附近。三天三夜沒吃東西,在外麵挨餓受凍,我估計他快撐不住了,就在山裏一邊搜索一邊喊話,沒想到他真扛不住了,一聽到我喊話,就老老實實出來了。”

“喊話喊出來的?”程文明將信將疑,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

韓昕抬頭看向不遠處的錢誌鵬,用陵海話笑道:“就這麽簡單,他要是再不出來,就算不會餓死也會被凍死。”

程文明想了想,猛然意識到這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畢竟姓錢的不是特種兵,野外求生不是他的強項。

就算是野外經驗豐富的特種兵,在那麽多民警輔警夜以繼日的搜捕下也不敢輕易露頭。

心態崩了,不想再東躲西藏、不想再擔驚受怕很正常。

想到能把錢誌鵬逼出來,當地同行功不可沒,程文明低聲問:“人這會兒在哪兒,你有沒有向鍾局匯報?”

“人在我這邊,王國正幫我看著呢。考慮到他落網之後,心態尤其想法很可能會變,所以我暫時沒給鍾局打電話。”

“心態會變……小韓,你是說他會心存僥幸,拒不配合?”

韓昕連忙道:“我倒不是擔心他不認罪,也不擔心他會不交代我們之前沒掌握的一些情況,而是擔心錢。”

程文明低聲問:“你擔心他不會老老實實交出非法所得?”

“程支,像他這種人很清楚被我們抓獲會是什麽下場,知道橫豎是個死,與其人財兩空,不如留下點錢給在乎的人。”

姓錢的掌握“核心技術”,收入很高,月薪十萬,給的都是現金,而且是月結。

他從林家兄弟那兒至少拿走了一百三十萬,在製毒工廠吃住又是全包,平時的花銷並不大。

可收網時在他的宿舍裏沒搜到現金,估計韓坑也沒能從他身上搜到銀行卡,那麽多錢去哪兒了……

程文明赫然發現韓坑的話有一定道理,低聲問:“你有辦法讓他主動交出來?”

韓昕笑看著正灰頭土臉蹲在不遠處的嫌疑人,道:“我可沒本事讓這種破罐子破摔的人把錢主動交出來,但我朋友有,我打算讓老王跟他磨。”

“他還不知道你的身份?”

“老王都不知道,更別說他了,他這會兒正一頭霧水。”

程文明樂了:“你準備給他來個黑吃黑?”

“隻要我的身份不暴露,他就會心存僥幸,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至於錢,您趕緊給我個卡號,說不定他真會讓人往卡裏打錢。”

“王國正準備跟他要多少?”

“二十萬。”

惡人自有惡人磨。

王國正雖然不是那種心狠手辣的惡人,但絕對可以算得上窮凶極惡。

程文明也覺得王國正能把嫌疑人的錢榨出來,但想想還是沉吟道:“就你一個人盯著,他要是跑了怎麽辦,到時候這個責任誰負?”

“如果跑了,我負全責!”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真要是讓他跑了,脫警服都是輕的!”

“我知道,但要是不出此下策,就這麽把他帶回去,想追回那筆錢就難了。”

生怕領導不同意,韓昕又強調:“鍾局又組織人搜山了,我們不急,他很急。總之,他想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就得趕緊打錢!”

現在冒點風險,到時候就能省很多事……

程文明權衡了一番,同意道:“給你一天時間,我安排小徐和李政去接應,最遲今天傍晚六點前,必須給我把嫌疑人移交給他們。”

“一天時間足夠了,謝謝程支。”

“別謝了,我去找個銀行卡號。”

韓昕急忙道:“程支,不好意思,還有件事!”

“什麽事?”程文明下意識問。

韓昕站起身,俯瞰著越來越近的搜山隊伍,苦笑道:“鍾局的人好像發現我們了,您能不能跟他打個招呼,讓他的人在附近搜,別靠我們太近。”

靠太近會壞事……

更讓人難以啟齒的是,還不能就這麽讓人家收兵。

程文明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撥打鍾局的電話,通報錢誌鵬已落網的消息,並請求人家繼續搜山,搜到今天下午五點半再撤。

鍾局怎麽想的,韓昕不知道。

隻知道錢誌鵬見搜山的民警輔警越來越近,嚇得魂不守舍。

“薑老板,王老哥,趕緊走吧,再走就來不及了!”

王國正吧啦下嘴,滿不在乎地問:“著什麽急,往哪兒走?”

韓昕走上去,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往下跑等於自投羅網,往上爬會驚動林子裏的鳥,到時候一樣走不掉。”

“可也不能在這兒等死啊!”

“那也比找死好。”

韓昕拉著他躲到雜草後麵,王國正則很默契地坐到前麵的大樹下。

錢誌鵬急切的指了指,韓昕微微搖搖頭,隨即把手指舉到嘴邊,打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時候,腳步聲、說話聲和對講機的電流聲越來越近,錢誌鵬的心嚇得怦怦直跳,趕緊趴在低聲,不敢再偷看,也不敢動。

韓昕也有點緊張,擔心功虧一簣。

就在他暗暗焦急之時,前麵突然傳來一聲嗬斥:“誰,不許動!”

“我們是警察,我們已經包圍你了,誰敢輕舉妄動,我們就開槍!”

“別開槍,別開槍,是我啊。”

“你是誰?”

“我是王國正,前幾天還去過山下的派出所。”

警察顯然沒想到搜了半天,竟搜出一個流浪漢。

舉著人手一張的照片比對了下,確認不是要抓的嫌疑人,立馬給王國正拍了張照,發給山下的指揮部核實身份。

“收到收到,是,這就盤問。”

王國正一點都不擔心會不會被抓,搓著髒兮兮的手,走上去問:“警察同誌,你們有沒有煙,能不能給根兒煙抽抽?”

“站住!誰讓動了,誰讓你說話了!”

“我就是想要根兒煙,舍不得給就算了,幹嘛這麽大聲……”

“疫情期間,要保持距離懂不懂!”

高個子警察狠瞪了他一眼,接著道:“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這兒能抽煙嗎?”

“這是什麽地方,這兒怎麽就不能抽煙,抽煙又不犯法。”

“這兒是林區,林區嚴禁煙火,不抽沒事,抽就犯法!”

警察就是這麽討厭,總是說一套做一套。

王國正腹誹了一句,嘀咕道:“嚴禁煙火,你們為什麽能抽,我剛我都看見了,好幾個人抽。”

幾天幾夜沒休息好,不抽根煙提提神怎麽行……

高個子民警被搞得很鬱悶,立馬換了個話題:“老實交代,你跑這兒來做什麽?”

“我也不想來,可鎮上不讓去,城裏不讓進,不來這兒我還能去哪兒!”

“來幾天了?”

“這要問問山下派出所的人,他們是哪天抓我的,又是哪天放我的,我記性不大好,不記日子。”

高個子警察看看他身後:“就你一個人?”

“我倒是想找個人陪我……”

“有沒有看見別人?”

“看見你們啊,天天能看見。”

遇上這種躲在深山老林裏的流浪漢該怎麽辦,究竟是帶回去還是不帶……

高個子警察正頭疼,手機突然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邊有發現,他顧不上再盤問王國正,立馬帶著收下的幾個輔警往回返。

確認警察走遠了,錢誌鵬終於鬆下口氣。

韓昕爬起身,撣撣屁股上的樹葉,笑道:“王叔,可以啊,要不是你,我們就完蛋了。”

“我們又沒犯法,我們完什麽蛋,要完蛋也是錢老板完蛋。”

王國正剛才雖然不害怕,但真有那麽幾分緊張,不想耽誤時間,催促道:“錢老板,我能幫你糊弄一次,糊弄不了三次四次。你還是趕緊想辦法找錢吧,不然我就喊救命了!”

“王老哥,我身上真沒錢!”錢誌鵬不敢相信竟會有被流浪漢敲詐的這一天,回頭看向韓昕。

王國正一把抓住他胳膊:“看我,看小薑做什麽!”

“王哥,錢的事能不能出去了再說?”

“不行,等出去了,你趁我們不注意跑了怎麽辦。”

山裏太凶險,錢誌鵬一刻不想久留,心一橫:“手機借我用一下,我要打個電話。”

王國正擔心他耍滑頭,緊盯著他問:“打電話找錢?”

“給我個卡號。”

錢誌鵬看出姓薑的才是說了算的,從王國正手裏搶過老人機,回頭道:

“薑老板,我請我朋友先給你轉十萬,等把我送下山,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轉剩下的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