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技是好東西,但高科技不是萬能的。

比如熱成像儀,在山林裏的有效探測距離也就兩百米左右。

再遠不是看不到,而是隨著焦距變大,能看的範圍會變小,這跟用望遠鏡看遠的地方是一個道理。

並且想掌握兩百米範圍內的風吹草動,首先要選擇一個有利的觀察位置。

要是跟那幾個晚上悄悄摸進山的本地同行一樣,傻傻的爬到左邊那座山的山頂,就隻能看到附近的地形地貌。

想透過茂盛的植被,看到樹底下有沒有躲人,在小範圍內或許可以做到,但稍微遠一點就很難了。如果人躲在某個山洞裏或某塊巨石下,那就算離再近也很難觀察到。

總之,韓昕從未把希望寄托在高科技上。

讓王國正呆在距盤山公路不遠的山腰處用熱成像儀觀察,他自己則悄悄摸到山後麵,沿著前幾天貼近偵查時走過的一條小溪,在夜色中小心翼翼的搜索。

之所以“兵分兩路”,也是因為觀察角度和範圍的關係。

這邊完全處於熱成像儀觀測的死角,並且距盤山公路很遠,必須采用最笨的辦法。

在山裏呆了好幾天,已經適應了周圍的環境。

不用熱成像儀,也不用打手電,都能借助星光依稀看出哪裏是石頭,哪裏是樹,哪裏好走,哪裏不能走。

握著白天做的登山杖,沿著穀底又往前走了大概五十米,靠在一棵樹下正準備休息一會兒,藍牙耳機裏又傳來王國正的聲音。

“小薑,水壩南邊也有人!”

“幾個人?”

王國正小心翼翼地調整著焦距,再次鎖定目標,帶著幾分興奮、幾分緊張地說:“四五個人,離太遠,這個儀器看不清。”

韓昕從背包裏取出一瓶水,擰開喝了一口,追問道:“他們在做什麽?”

“看都看不清,我哪知道他們在做什麽。”

“這倒是,你先盯著,他們要是往別的地方去,再給我打電話。”

“等等,先別掛!”

“還有什麽事?”

“小薑,算上這一撥,已經來三撥人了,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

“應該是公安,不是壞人。”

深山老林裏,大半夜來了這麽多人。

王國正越想越害怕,忐忑地問:“小薑,他們要是把我們當著壞人抓起來怎麽辦?”

“他們想抓我們,首先要找到我們,王叔,你呆在那兒別動,肯定不會有事的。”

“你也要小心點。”

“我知道,我轉一圈就回去。”

韓昕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聊天上,果斷掛斷電話,繼續摸黑往前搜索。

走了三四十米,見溪水從山上麵往下流,立馬停住腳步,抬頭看著上麵冷不丁來了句:“錢誌鵬,別躲了,出來吧,我已經看見你了。這一片全被封鎖了,再不出來你會被餓死的,就算死也不能當個餓死鬼!”

上麵沒有回應,隻聽見嘩嘩的流水聲。

韓昕放下登山杖,俯身捧水洗了把臉,接著往前走,隻要看到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就停下來說幾句、喊幾聲。

不知不覺,已是淩晨三點多。

回頭看看四周,赫然發現已經走到了位於水庫東北方向約兩公裏的山下。

這一帶之前用無人機飛過,韓昕果斷調整路線,打算從一個廢棄的護林工棚處繞回,沒想到剛隱約看到工棚,就聽到前麵有動靜。

前麵的林子裏有好幾個人,他們在說話!

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林子裏閃爍著忽明忽暗的火星,再嗅嗅空氣裏的味道,猛然意識到有人在抽煙。

韓昕不認為會有人來營救錢誌鵬,同樣不認為會有人大半夜來山裏旅遊,幾乎可以肯定是鍾局派來的人。

這烏漆墨黑的不能貿然打招呼,萬一被同行誤傷了都沒處說理。

韓昕沒辦法,隻能躡手躡腳地原路返回。

當走到剛才喊過話的地方時,突然聽見上麵傳來窸窸窣窣聲。

離工棚已經很遠了,韓昕不用擔心再被同行誤傷,停住腳步抬頭道:“錢誌鵬,沉不住氣了吧,這次你往哪兒躲?”

剛才聽到的動靜沒了,這是最好的回應!

韓昕意識到自己可能蒙對了,沒有往上爬,而是往後退了幾步,緊攥著用樹枝做的登山杖,笑道:“你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估計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你認為你走得出去嗎?”

上麵依然沒回應。

韓昕並不著急,繼續道:“別說出山的大小道路全被封鎖了,就算沒有設卡布控,你身上一分錢都沒有,甚至被上網通緝了,出山之後你又能走多遠,又能走到哪兒去?”

錢誌鵬就躲在上麵,事實上已經在溪流邊的一塊巨石下趴了三天,此刻是又冷又餓,凍得已經快失去知覺了。

他很清楚被公安抓到很可能會死,可現在的滋味兒是生不如死!

正如下麵的人所說,外麵正在鬧疫情,像他這種沒身份證、沒錢,甚至被公安通緝的人,就算運氣好能走出大山也是寸步難行。

錢誌鵬再也受不了了,鬼使神差地問:“你是誰?”

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還帶著幾分顫抖……

盡管是先唬對方的,但冷不丁有了回應,韓昕依然被嚇了一跳,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狂喜。

韓昕定定心神,故作高深地說:“別害怕,我是人,不是鬼。”

“我知道你是人,你是什麽人?”

“專門來找你的人。”

機會難得,韓昕不想就這麽亮出身份。

想到在老部隊時抓過的一個嫌疑人,反問道:“李有為你應該認識吧,我是老李的朋友。”

錢誌鵬不由回想起在南雲幫老鄉做麻黃堿的那些日子,忍不住問:“你是老李的人?”

“我怎麽可能是他的人,隻是打過幾次交道。”

“你是公安?”

“我要是公安,早喊他們來抓你了。”

韓昕轉身指指護林員工棚方向,似笑非笑地說:“這附近至少有四撥警察在找你,沒想到我運氣不錯,竟然趕在他們前麵找到了你。”

錢誌鵬低聲問:“找我做什麽?”

“你說呢?”

韓昕反問了一句,接著道:“趕緊下來吧,先吃點東西,養足精神,等天亮了跟我走。”

“去哪兒?”

“去發財!”

生怕姓錢的老混蛋不相信,韓昕意味深長地說:“我有銷路,你有技術,隻要能找到老板投資,再找個安全的地方,想發財不難。”

近乎絕望的錢誌鵬感覺像是在做夢,將信將疑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的?”

“我跟林老板也是朋友,在西港時就認識了,要不是我,他早死在那兒了。他給我打的電話,讓我過來跟他一起發財的,結果趕過來沒見著他,反倒遇上了公安搜山,害我差點稀裏糊塗栽進去。”

林老板是說過打算甩掉那兩個既不出錢又不出力的家夥單幹……

再想到林老板去過柬埔寨的事,很多人都不知道,錢誌鵬覺得正在下麵說話的應該不是“壞人”,強撐著爬起身,小心翼翼地爬了下來。

他還穿著那身“工作服”,隻是山裏霧水太重,又一直躲在溪流邊,渾身濕漉漉的。

韓昕把他扶了下來,拉到左邊的山林裏,從包裏取出一個麵包:“先吃幾口墊墊肚子。”

錢誌鵬是餓急了,接過麵包就狼吞虎咽。

韓昕想想又取出礦泉水:“吃慢點,別噎著。”

“謝謝。”

“別謝了,能找到你,咱們也是緣分。”

錢誌鵬借助星光打量了下他,確認眼前這位胡子拉碴,渾身也是髒兮兮的,看著確實不太像警察,這才鬆下口氣。

他三口兩口吃完麵包,擦著嘴問:“老板貴姓?”

“免貴姓薑,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現在也不是說話的時候,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

“前麵還有一個朋友,先去找那個朋友,然後想辦法出去。”

“好,我聽你的。”

……

錢誌鵬體力不支,又要提防埋伏在附近的同行,這一路竟整整走了兩個多小時。

當二人找到王國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氣喘籲籲時,王國正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小薑,他就是錢誌鵬?”

“嗯,可算找著了。”

韓昕從房子王國正這兒的包裏,取出一包火腿腸,回頭道:“老錢,這是我叔,你們差不多大,你可以叫王哥。”

錢誌鵬以為自己已經夠髒了,沒想到會遇上更髒更臭的人,下意識捂住鼻子:“王老板,你也找我?”

王國正一把攥住他胳膊:“找的就是你,說說,姓蔣的小王八蛋到底躲在哪兒!”

錢誌鵬被問得一頭霧水。

韓昕連忙道:“王叔,我在路上問過,我姐夫可能搞錯了,老錢不認識姓蔣的,不知道姓蔣的躲在哪兒。”

“搞錯了……”

“我姐夫可能被人騙了。”

王國正沒想到在山裏窩了好幾天,竟窩出這麽個結果,急切地問:“搞錯了怎麽辦,要不要打110,把他交給公安!”

錢誌鵬嚇了一跳,急忙道:“薑老板,王老哥,你們這是做什麽,打110對你們有什麽好處?幫幫忙,行行好,帶我出去,我一定會報答你們的救命之恩。”

不等韓昕開口,王國正就緊盯著他問:“你準備怎麽報答,你有錢嗎?”

“我有銀行卡,卡裏有錢!”

錢誌鵬敢肯定眼前這對奇怪的組合不是公安,而是黑吃黑的,忙不迭從口袋裏摸出一張銀行卡。

王國正是真窮怕了,搶過卡遞給韓昕:“小薑,你看看。”

韓昕接過卡看了看,撓著脖子說:“卡是真的,但裏麵有沒有錢就不知道了。水電站都被公安抄了,如果公安知道這張卡,就算沒把錢取走,也會在銀行等著老錢。”

“這麽說沒用。”

“沒用。”

“拿張沒用的卡,還想讓我們救你的命。小薑,打110,公安說不定會給點獎金!”

錢誌鵬頭大了,轉身看向韓昕:“薑老板,剛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韓昕突然發現讓王國正對付他也不錯,幹脆摸摸鼻子:“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現在是我王叔說了算。”

王國正更來勁兒了,死死的攥著錢誌鵬的胳膊:“沒錢就打110!”

“我有錢。”

“錢在哪兒,拿出來。”

“我身上沒錢,我朋友那兒有,出去之後我給朋友打電話,你們有沒有銀行卡,我請朋友給你們轉。”

“轉多少?”王國正追問道。

錢誌鵬豎起一根指頭:“十萬!”

在王國正看來十萬堪稱巨款,可想到那麽多公安想抓他,覺得十萬有點少,板著臉說:“十萬夠做什麽,這可是救命啊,最少二十萬。”

“二十萬就二十萬,不過你們要先帶我出去。”

“小薑,你說呢?”

錢誌鵬的朋友,不用問都知道是做什麽的。

能順藤摸瓜逮一個是一個,韓昕豈能錯過這個機會,一口答應道:“二十萬還差不多,先吃東西吧,吃完好好休息下,等養足精神再想辦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