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雅靈心裏咯噔一下,忙在侍衛的疏導下擠進了人群,看到在望江樓外焦急的老五,怒不可遏,“我不是讓你們看著嗎?他們是怎麽上去的!”

“夫子,這不是不能怪老五。”半桶水仵作麵色凝重,“劉釗跟她們也是一夥的,他放了迷煙,裏頭的侍衛都被迷暈了,這些人乘亂進了望江樓……”

“該死!”尚雅靈轉頭四下看了眼。

看到因為雨勢過大,安陽河上不複平日的安靜,變得波濤洶湧起來!

尚雅靈仰著頭看著在望江樓三樓走廊上站著的男男女女,眼睛生疼。

她一麵仰起頭一瞬不瞬的留意著望江樓上的痛失愛女的人們,一麵往旁邊走找一個合適的地方,讓他們能看到自己。

在兩個柳樹的正中央,再往後退一點,尚雅靈就要掉進安陽河裏了。

隻有這麽一小塊地方,能讓尚雅靈看清楚樓上的情況,而樓上的人也能看到她……

尚雅靈讓人找了漲了兩幅畫,卷成了一個喊話筒,衝著上麵喊道,“你們先衝動,有什麽話我們可以慢慢說,你們這麽多人站在上麵,那走廊根本就扛不住,很快就會塌掉的!”

翠兒娘低頭看到了尚雅靈,她笑的很是溫和,“夫子,謝謝你幫民婦找到翠兒的屍骨,那孩子小時候掉過一次水,從那時候就很怕靠近水邊。”

但她為了那個負心人,每個月都忍受著心中的恐懼渡過安陽河就為了跟他見麵。

可沒想到這一腔真心換來的卻是狠心的殺戮。

想到這裏的時候,翠兒娘的眼神中迸發的恨意叫人心驚肉跳。

尚雅靈心下一涼,忙道,“別衝動,現在我已經把人抓起來了,我會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你相信我。”

“……”翠兒娘眼中泛起了淚光,仰頭看了眼陰沉沉的天,顫聲喃喃自語道,“傑哥,我沒用,我不能保護我們的翠兒,讓她早早的就去了,你放心我不會讓翠兒在那邊一個人孤零零的,我現在就去陪她。”

懲罰有何用,懲罰能讓翠兒活過來,再叫她一聲娘嗎?

翠兒娘抹掉眼淚低頭看向尚雅靈,眼中含著幾分淒苦的笑,“夫子,翠兒跟民婦相依為命,如今翠兒走了,民婦也不願獨活,夫子也不必再勸了。”

說著,她扭頭看了眼站在她身後的其他姑娘們的爹娘,諷刺的扯了扯嘴角,“這些人他們不想死,他們收到了那群畜生的補償金就忘記了自己的女兒。”

聽了這話,尚雅靈眯起了眼睛,重男輕女麽……

就像黃九說的那般,哪些人收到了補償金的時候,隻看到了銀子,卻不曾想過這些銀子是用他們女兒的命換來的。

尚雅靈想著想著,心中有了一個不祥的念頭,猛然抬頭看去,“他們雖然枉為父母,卻也罪不至死,你別亂來,你若是這麽做,跟那群畜生有何區別?!”

這時候,尚雅靈所有的想法都是站在一個痛失女兒的母親的角度上,要是她遇到這樣的事,隻怕是很不得天下人都為此陪葬吧。

更何況是這些根本就不珍惜自家女兒,將女兒當成了換錢的貨物,根本就不配當父母。

尚雅靈以為翠兒娘要讓這些冷漠的人給她的翠兒陪葬。

但翠兒娘卻很是不屑的搖頭笑道,“夫子放心,我不會讓這些人跟我一道過去,他們的女兒不會願意看到他們,我的翠兒也不願看到他們!我知道想讓所有人都看清楚這些人的嘴臉,連自己

的女兒都能當成換錢的籌碼,他們就是沒有人性的畜生,若是哪家要跟他們來往,可要小心了。”

雖然在感情上尚雅靈是站在翠兒娘的這邊,對現在這種嚴重的重男輕女思想也是嚴重批判的。

可是……

尚雅靈看著在她身後,那一張張臉上羞愧、悔恨、悲傷的情緒,忽然這種怒火就被壓回去了。

依然在內心深處燃燒著,卻壓抑著不爆發出來,你無法跟一個時代的價值觀對抗,一個人的能力太弱小了。

要想改變這樣的現狀,還需要很長時間……

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紀,依然有地方有著重男輕女的思想,什麽養兒防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什麽女兒出嫁就是外姓人……這類的話也不少。

尚雅靈始終都堅定的覺得,男女無關,重要是你孝不孝順。

男兒又如何,渣男一茬接著一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當真是愚蠢至極。

或許這些人心中都有不忍也有傷心難過,但最終他們接下了那筆銀子,這就已經說明在他們的心目中,女兒的分量比不過銀子這種俗物!

尚雅靈不想落井下石,卻也不願幫腔說話,隻是冷靜的望著翠兒娘,“既然你無意要人性命,旁的你願意如何,便如何,但事情結束之後,你得給我一個答案。”

為什麽你能找到那些人替你報仇?

你是從什麽地方找到這些人的?

交換的條件又是什麽?

翠兒娘眼中染著一絲感激,笑著點點頭,“民婦在這謝過夫子,事情過後,民婦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而後,她便站在望江樓之上,一個個的介紹身後的這些不在乎女兒生死的夫妻!

名字、家住何地、家中還有何人……

全部一一說明,讓這些人在無顏在麵對別人,個個麵如菜色,羞愧低頭。

半個時辰過去之後,翠兒娘說完了,像是做完了一件大事似得,長長的出了口氣,滿足的轉過身,走進了望江樓。

同一時間,望江樓的大門也同時打開。

李釗便垂首站在大門旁。

“抓了。”老五冷漠的扔下一句,便帶著人蹬蹬蹬的上了樓。

他們上樓,翠兒娘下樓。

老五他們默契的避開了翠兒娘,讓出中間的路讓她下樓。

尚雅靈靜靜的站在原地看著她,心中情緒說不出來的複雜。

執法者不該為了犯罪者懷有同情心,但有的時候你心裏真的很憋屈,那些人本就該死,隻不過是走的不是官路,而是私行罷了。

但殺的人卻是該死的人啊……

翠兒娘朝她輕輕一笑,繼而走到李釗的麵前,見他被士兵擒住,滿心愧疚,“李大哥,是我拖累了你。”

“哪裏的話。”李釗搖頭,沉聲道,“傑哥與我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他臨死時,我答應過要替他照顧好你們,是我沒有辦到,我不該在意那些流言蜚語,我不該……”

說到這裏,他懊悔的紅了眼眶。

翠兒娘搖搖頭,輕歎了一聲,轉頭看尚雅靈,“夫子,民婦願意將所有一切都說出來,隻求夫子能繞過李大哥,他什麽都沒做,是民婦苦苦哀求,才幫民婦。”

“……”尚雅靈淡淡的掃了眼李釗,見他視線一直都定在翠兒娘身上,似有深情難言明。

心下暗歎,這時代女兒不易

,女人不易,寡婦更是不易。

尚雅靈捏了捏手心,讓自己的語氣跟情緒盡量保持平靜,“李釗隻是從犯,身上既然沒有人命,自然不會為難,你大可放心。”

“多謝夫子。”翠兒娘含笑點頭,模樣淡定而從容。

望江樓上的那些夫妻都被帶下了樓,催促他們快些走的士兵語氣較平時凶悍許多,老五卻像是什麽都沒看到一般,任由他們去。

翠兒娘轉頭看了一眼,眼中的嘲諷毫不掩飾。

尚雅靈也不願意多看一眼,“我們到一旁坐著說吧。”

說著,紫衣便緊忙走在他們前頭,將角落裏疊起來的桌椅翻下一張,放在哪兒。

兩人坐定。

尚雅靈麵對翠兒娘實在是拿不出那種對待犯人的冷漠,倒了杯茶,遞過去,“一天過去了,吃點東西?邊吃邊說吧。”

“不用了。”翠兒娘臉色露出溫柔的笑意,偏頭看了眼蓋上白布的那具白骨,搖搖頭,“翠兒一個人在那邊,一定很害怕,民婦想早一點過去陪她。”

在這裏尚雅靈在也忍不住心中惻隱,“你其實並未動手殺人,你若想活,我可以幫你。”

這話叫站在不遠處的半桶水仵作聽見,眉頭一跳,下意識的看了過去,抿抿嘴卻沒有開口製止。

因為,他知道翠兒娘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他有何必這個時候去討人厭呢?

“夫子,民婦雖然沒有直接殺了那些畜生,但沒有民婦的話,他們現在可能還好好的活著。”翠兒娘輕輕柔柔的說著,並沒有說什麽想不想活的話。

尚雅靈卻已經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了。

人,真有了一顆赴死的心,無論如何也是救不了的。

尚雅靈黯然。

“民婦從為見過一個官家像夫子這般心善。”翠兒娘笑得十分的真誠,看著尚雅靈不像是在看一個官,而是像在看一個自己的疼愛的小輩一般。

這樣的眼神反而讓尚雅靈越發的心塞難受,垂了垂眼皮,回避了她的視線。

翠兒娘見狀,又笑了,“夫子心善,但並不該。”

“……”尚雅靈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咬牙一言不發。

輕輕的歎了口氣,翠兒娘平靜的說起她跟那些人是如何相識、如何買*凶*殺人……

翠兒娘從劉明的手裏也接了補償金,那個時候她心中的怒火已經跟鍋裏燒開的熱水一樣翻滾,但她咬碎了牙不露分毫,佯裝出一副貪財的模樣,打發走了劉明。

在劉明離開後,她便想著聯合其他拿了補償金的夫妻,一起聯名進京告狀。

然而,他們不是閃爍其詞就是對她避如蛇蠍,更有甚至已經開始用那些補償金為自己家中的男兒訂了親,建起了新房……

翠兒娘隻能孤獨的一個人在每一個黑夜裏輾轉反側,心中怒火的越燒越旺,越發難以遏製!

終有一天,翠兒娘上了京城,想要憑借一人之力撕開那些畜生的真麵目。

但她沒想到,從她踏進城門的那一刻就已經被人盯上了。

連府衙的大門都沒到,她就被逼退出城!

翠兒娘無路可去,沒有人幫她,她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能做什麽?

逐漸被自己的無能為力吞噬,翠兒娘想到了自殺。

就在自殺的那日,有個黑衣人跳窗進了她家,跟她要了一樣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