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齊侍衛神情悲愴地欲言又止,低下頭去。一郎知道,傷心人重提傷心事,難免會傷心不已,自己說什麽安慰話都是多餘的。沉默了好一會兒,齊侍衛才從傷心地裏走出來,長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又重拾話題。

“唉,可是我根本無意高攀皇親,我在家時早已有自小一起長大的意中人,記得郎中令招我來京師時也曾問到此事,我並無隱瞞的告訴了他。當時以為可能是時間太長,郎中令不記得了,就再次告訴他。誰知他‘嗬嗬’一笑說,那女子昨天已經嫁人了。我不信,以為他在說笑,他又‘嗬嗬’一笑,我聽出他的笑聲裏帶有冷冷殺氣,不禁全身汗毛倒豎。就見他伸手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團用布包裹的東西,撂在桌上說,不信,你自己打開看看吧。打開一看,是半麵蟠螭紋的小銅鏡,我心中一驚,趕緊打開腰間的荷包,取出裏麵也是半麵的小銅鏡,兩塊一並,紋飾、缺口都嚴絲合縫對上,無疑,正是我來京師前送與許嫁娘子的定情信物。但我仍不肯相信,說非得要見到她,聽她親口告訴我為什麽毀約才能算數。郎中令聽後臉一沉,說,實話告訴你,你可能永遠也見不到她了。我問他這話什麽意思?郎中令拱手向天說,我奉聖上旨意,已經將她送入後宮了。聽他輕飄飄地說出這話的那一瞬間,我肝腸寸斷,真想一劍將他劈成兩半。這時,我才明白自己已經被人玩於股掌之中,萬分後悔當初來做什麽殿中侍衛,結果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許嫁娘子。我不顧一切地想麵見皇帝,求他開恩放我和許嫁娘子回去,可是,無論我怎樣央求都沒有用,郎中令始終不為我言所動。繼而他還出言相譏,說我不識抬舉,別人連做夢都夢不到的好事放到眼前,不但不知道叩謝皇恩,反而推三阻四,連皇親都敢違逆,真是不知死活。狂怒的我當即放言,要當你去當,就是死也不做什麽帝婿。”

“第二天郎中令即傳聖旨,說我口出狂言,藐視朝廷威儀,立刻賜死。並且告訴我,我的許嫁娘子在後宮違抗聖命咬舌自盡,聖上憐其剛烈已

令厚葬。我實在無法忍受遷害許嫁娘子之痛,拔劍奮力向郎中令刺去,郎中令躲開轉身就跑,大聲叫兩旁衛士擒拿我,我甩手飛劍紮向郎中令後背,起身奔出殿外,一頭栽入院內的一口井中,了結了自己的性命。當天,井口就被蓋上並用一紙敕令皇帖封住,被封於井底之之下的我,日日盤算、等待時機出井報仇。後來,聽到宮中人悄悄議論,先始皇駕崩於東巡途中的沙丘宮,那日僥幸未死的郎中令,也因違抗二世旨意而被斬殺,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後來更沒想到,井蓋有一天突然打開,接連投進來幾人之後,那天在渭水河邊被我攔馬救下的公主連同她的母親也一同投水自盡。那日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與她二人打鬥了一番,而她竟然這麽快就認不出我來了。可當初,就是她任性的一句話,連害我和許嫁娘子兩命,我怎可能輕饒於她……”

聽完齊侍衛的敘述,一郎也不禁長歎一聲“唉——”,拱手道:“齊兄,愚弟聽後,也為你萬箭穿心的悲慘遭遇傷痛不已,鳴不平。可是,冤冤相報無盡頭,事情已經過去八十餘載,公主遭受的磨難也夠多的了。況且,由此看來,兄台之禍雖然由公主惹起,但當初公主春心萌動屬意與你,不顧皇家金枝玉葉的高貴央求父皇執意要下嫁與你,隻有感恩和提攜,並沒有任何加害你的惡意。愚弟以為,齊兄因為忠誠守信,執意不肯高攀,可讚,但確也辜負了公主一片垂愛之心。如此說來,此事既怪不得齊兄,也怪不到公主,應該隻是她的父皇和那個郎中令,為了維護皇家至高無上的威儀和自己的地位,才對你二人痛下殺手的。因此,愚弟以為,就不要再讓百花公主和她的母親無辜抵罪了,而你也從中盡快解脫出來,尋找你許嫁娘子來世再續前緣吧。”

“當初,他們害我便罷了,為什麽要加害我許嫁娘子?讓她無辜遭受淩辱,最終因我白白送掉一條性命,仗劍七尺男兒連自己的許嫁娘子都保護不了,你說我還能有何顏麵再去見她啊。”齊侍衛帶淚的雙眼充滿了難解恨意。

“齊兄,已

經發生的事情,覆水難收,是無法扭轉的。所有的當事人都已不在世上,可以說,陽世間的種種情仇恩怨已經結束。那些在陽間積攢未清的孽債在陰間也會以各種形式進行償還的,就是貴為始皇帝、郎中令也逃不過去。可是,有些債如果你放不下,無論怎麽償也是永遠償不清的,就像一團亂麻,扯來扯去,越扯越亂,隻能讓自己永遠在債的泥坑裏打滾,永遠無法從債的井底脫身,永遠無法讓債造成的傷口愈合。放不下必然走不出,齊兄,靜心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齊侍衛抹去淚水,閉目低頭了好一會兒,輕輕歎了一口氣。“放不下,走不出,放不下,走不出。好吧,我聽兄台一句話,就此放下,和她了斷一切冤仇。她母親其實離此並不遠,就關押在江對岸西山村的一口井裏,我現在過去把她放走好了。”

話音未落,就見齊侍衛雙臂向兩邊一抖,雙手就從軟索中掙脫出來,然後用掌在身前身後一掃,獵獸網頓時上下斷裂開來,轉眼間,人已站在一郎麵前。原來,剛才他是故意不反抗,束手就擒的。

齊侍衛拱手謝過一郎兄弟,轉身就走。一郎喊住他,“齊兄,稍等!”從三郎手中取過齊侍衛的寶劍交還於他,接著又從腰間把那對豹頭拿了出來。齊侍衛看了“嗬嗬”一笑,擺擺手,“它,我就不需要了,留給兄台作個紀念吧。諸位兄弟,後會有期。”說完,仗劍騰身,“噌噌”越過屋頂就不見了蹤跡。

將近天亮時分,一郎睡得迷迷糊糊,感覺似夢非夢,就聽得耳旁有人低聲道:“一郎兄台,我已經將百花公主的母親放出,並準備護送她回到先皇帝和百花公主身邊,當麵向百花公主賠罪,如果她想要懲罰我,我絕無怨言。然後,按兄台所說去找我的許嫁娘子,希望她能原諒我,與我攜手投胎再做個來世夫妻。小弟再謝兄台開導之恩。”

正所謂:

冤冤相報永難了,

放下回首怨自消;

千年期許再相遇,

鳳輦載君遊斷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