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勇將

當場斬了柳同春之後,龐嶽便率軍進了城。無論前世今生,這都是他第一次來南昌。

金聲桓早已將自己在城內在東湖邊上的府邸騰了出來,想請龐嶽過去入住,其他的一眾南昌軍將領也紛紛提出讓出自己的住宅給湖廣鎮的將領居住。

但是這一番好意卻都被龐嶽拒絕了,給出的理由是如今戰事並沒有結束、清軍仍在不遠處虎視眈眈,遠沒有到坐享安逸的時候。

事實也是如此,湖廣鎮雖然打穿了清軍的西路封鎖線,算是解了南昌之圍,但清軍卻並沒有走遠。站在城東、城北的城樓上向遠處望去,仍舊可以看到連綿的清軍營寨和縱橫森嚴的壁壘、壕溝。並且清軍的實力也沒有損失太多,湖廣鎮手裏隻是多了個南昌城,兩軍依舊是對峙局麵。確實還沒到可以放鬆的時候,哪怕一絲一毫都不應該。

進了城,龐嶽立刻讓嶽州營和永定營接管了各處城門防務,金聲桓的南昌軍則全部撤下來,回到了城內的幾處軍營中休整。對這項安排,金聲桓等人都沒有異議。

晚上,龐嶽先是主動去拜訪了住在城裏的前大學士薑曰廣。

這位弘光朝的大學士在罷官後本來住在老家江西新建縣,金聲桓起兵反清歸明之後,認為他是先朝重臣,便把他迎到了南昌城中。起事後大封官爵的金聲桓對薑曰廣自然也是毫不吝嗇,讓他以“太子太保、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的名義號召遠近。

此時龐嶽主動上門拜訪,老頭幾乎是誠惶誠恐,生怕自己當初被金聲桓封官的那點不光彩事跡被龐嶽拎出來做文章。但龐嶽卻並未提及這檔子事,一陣寒暄過後先是稱讚了老大人作為德高望重的幾朝元老、在南昌被圍的這段時間內對於穩定城內軍心所起到的巨大貢獻。隨後又表示,等徹底趕走了韃子,江西便還是大明的江西,到時候希望老大人能夠再度站出來,為大明的中興大業盡一份力。

見這位手握重兵、且有著跋扈傳聞的年輕總兵在自己麵前如此謙恭有禮,薑老大人自然也不好再推脫什麽,在對龐嶽此番救援南昌的功績誇讚了一番過後,表示如果將來朝廷還有用得著自己這把老骨頭的地方,自己一定不會再像之前那樣袖手旁觀。

從薑曰廣的住處出來,龐嶽便又一刻不停地來到了城內的總鎮府,也就是原來金聲桓在城內的署事地點,下令召開軍議。除了湖廣鎮的中軍部各司主官以及各營主官之外,南昌軍的遊擊以上將領也全部被召齊。

這場軍議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討論下一步的作戰計劃,也不是為了對之前的作戰情況進行總結。龐嶽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南昌軍目前尚存的實力,並熟悉軍中的主要將領,為下一步的行動做好鋪墊。

“這是我們首次坐在一起召開軍議,卻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龐嶽微笑著看向南昌軍的一眾將領,以這樣一種獨特的方式開場,“兩年前,在吉安和贛州,在座的諸位當中有不少人便已經和我有過碰麵。隻不過那時你我是敵人,而如今則已是袍澤。”

這話沒錯。兩年前,金聲桓、王得仁率部作為清軍的前鋒南下直趨吉安和贛州,當時還是贛州總兵的龐嶽率軍先後在吉安和贛州與之交戰。如今兩年過去,曾經戰場上的對手卻成了坐在一起議事的友軍,真是叫人不得不感慨世事無常。

龐嶽的話聽在南昌軍眾將的耳朵裏,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大家都悻悻地笑了笑,不少人都麵有慚色。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了,不用再去理會。諸位既已重歸大明,便是一個新的開始。”龐嶽道,“今日召集諸位前來,一來是想認識一下各位,二來是想了解一下軍中各營的情況。目前南昌之圍雖然已經解除,但數萬韃子仍在近處虎視眈眈,戰事還遠沒有結束。有些事情隻有弄清楚了,接下來的作戰才能做到有條不紊。諸位但請暢所欲言,如果營中糧草輜重存在短缺,或是需要其它什麽物資,龐某也定會想方設法給諸位補齊。金將軍,王將軍,你們意下如何?”

“但由龐帥吩咐。”金聲桓和王得仁都表示沒有異議。

於是,在座的南昌軍將領便挨個地站了起來,先是自我介紹,然後是對各自所統帶的兵馬的情況,如戰損以及當前所需要的物資等情況進行介紹。

每一人說完,龐嶽都會讓參加軍議的中軍部總後勤官記下糧草輜重等的缺額,並吩咐三日之內補齊。

得到了補給的各將一一道謝。

“末將郭天才,見過龐帥......”一名身材魁梧、臉上橫著數條刀疤的參將起身自我介紹。

“你就是郭天才?”龐嶽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早就聽說過郭將軍的名字。年初南昌歸明之後,在南下攻打吉安和北上迎擊韃虜的戰事中,郭將軍可都讓敵軍吃了不少苦頭。今日得見,果然好一員勇將!”

早在前世,龐嶽便在相關的史料中看到過郭天才的名字。這的確是金聲桓麾下一員難得的良將,不僅善於統兵、勇於作戰,深得士卒的擁護,在長遠的戰略方麵也時常有著獨到的見解。但他的建議卻很少得到采納,通常都隻是被金聲桓簡單地當做衝殺之將來使用,可以說並沒有得到正確的任用。

“那些仗龐帥就別再提了,郭某再勇猛也都輸了,說出來丟人!”郭天才顯然也是個性情中人,說起話來沒多少彎彎繞。他自己倒沒什麽,聽得周圍的其餘南昌軍將領卻是一陣陣尷尬。

龐嶽忍不住笑出了聲,郭天才為什麽在金聲桓的身邊不是那麽討喜,他現在終於知道其中的大概原因了。

“哈哈,郭將軍果然是性情中人。不過這丟人一說倒也談不上,戰場上勝敗無常。這一次敗了,下一次贏回來便是。他日與韃子再戰,郭將軍可有信心贏回來,讓韃子丟人?”龐嶽道。

“郭某原本以為自己會把命丟在南昌,再沒有挽回顏麵的機會。所幸龐帥及時領軍趕到,這才讓郭某跟著撿回了一條命。如今都是在閻王殿門前走過一遭的人了,也再沒什麽不敢想、不敢做的。”

“好!好一個‘沒什麽不敢想、不敢做的’!兩軍交戰,首在氣勢,若是氣勢上先輸了一大捷,無論兵甲器械多精良,糧草輜重多充足都於事無補。今日郭將軍便給在座的我等做出了一個表率。有郭將軍這樣的勇將在,我軍戰勝韃虜的把握便又大了幾分。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郭將軍,你部兵馬如今都急需些什麽,盡管說出來,能做的我一定盡全力做到。”

郭天才倒也毫不矯情,直接說了需要哪些物資。

龐嶽同樣讓後勤官記下,在兩日內發放,並特意在郭天才說的數額上又增加了一點。

軍議結束之後,金聲桓和王得仁在回去的路上均是沉默不語,盡管周圍沒有閑雜人等,但他們也沒有再像往常一樣進行交流,連那最隱晦的抱怨都沒有了。

他們都是聰明人,僅今日這一次交道便能看出龐嶽的手段。恐怕要不了多久,這支軍隊恐怕就會被分化,徹底與他們無緣。他們雖然早就料到了這種結果,也曾在心裏勸說自己看開點,但如今看著它在自己眼前一點點地發生,心中還是猶如打翻了五味瓶,怎麽想都覺得不是滋味。

至於後悔什麽的,如今也全無意義,他們也再沒有心思去糾結。唯一關心的就是自己日後的路在哪裏,會被如何安排。

就在南昌之圍得以解除的第二天,十月二十五日下午,湖廣寶慶府和衡州府交界的山間官道上,一支近萬人的軍隊浩浩蕩蕩向東開進,中軍位置打起的總兵認旗上繡著一個“馬”字。

這正是由右都禦史、兵部右侍郎堵胤錫所節製的常德總兵馬進忠部。當日,堵胤錫在得到了由嶽州傳來的敵情通報後,立刻讓馬進忠點齊兵馬,等到糧草一籌備完畢便率軍從常德南下直奔衡州。這也是龐嶽之前就已經與他商量好的,一旦孔有德部從武昌南下,常德兵馬便立刻動身前往行都護駕,無須坐等聖旨前來。

從常德出發後,他們先是走水路,在寶慶府境內上了岸,又一刻不停地向東進發。

“葵宇(馬進忠字),此此未得旨意而領兵冒犯行都的罪名,怕是要連累你一塊兒承擔了。”行軍途中,堵胤錫帶著歉意說道。

“這是哪裏話?堵公一介文人都不怕殺頭,咱一個武將又豈能畏手畏腳地讓旁人看笑話?再說了,咱這是去護駕,忠義之舉,問心無愧。當今聖上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不會不理解我們的苦衷。”馬進忠一臉的無所謂,“更何況,到時候咱們不進入行都,就在行都以北紮營,就算聖上真的聽了某個奸臣的讒言要對咱們不利,腿都長在咱們身上,咱們還不會跑不成?”

如果是第一次聽到馬進忠如此說話,堵胤錫恐怕會瞠目結舌,但如今早已是見怪不怪,隻是笑著搖了搖頭。

過了一陣,有探馬回報:前方發現一支兵馬,約有三四千之眾,打著滇營的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