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青史

“滇營?”堵胤錫聽探馬一說便想起來了,這應該是滇將胡一清和趙印選所統率的那支兵馬。

幾年前,還是弘光朝的時候,胡一清和趙印選奉詔率軍出滇勤王。不料,剛剛走到江西便得知了南京陷落、浙江也隨之全境淪陷的消息,於是隻好留在了當地尋求出路。後來這支兵馬在胡一清和趙印選的帶領下參加了吉安、贛州保衛戰,還曾得到過朝廷的恩賞。再後來,聽說他們又來了湖廣,不過最近這一年已經很少聽到他們的消息,沒想到居然在這兒碰上了。

堵胤錫讓大軍繼續前進,同時派人前去聯絡。又走了十來裏地之後,再次得到探馬回報:“大人,滇營總兵胡一清、副將趙印選求見!”

“請他們過來吧!”堵胤錫點了點頭,又對馬進忠道,“大軍便在此暫歇。”

不一會兒,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看似風塵仆仆的一行人出現在了堵胤錫的視線中。領頭的兩員武將遠遠地下馬,快步走到堵胤錫麵前躬身行禮:“末將胡一清(趙印選)見過堵公!”

“二位將軍快快請起!”堵胤錫將兩人扶起,問道,“不知二位為何在此?”

胡一清笑了笑:“還能是為何?聽說韃子南下,我們自然不能坐視行都和聖駕的安危於不顧。在這兒已經等了堵公一天了,請堵公帶上我們一同前往行都護駕!”

見堵胤錫有些疑惑,趙印選接著說道:“好叫堵公得知,這都是龐帥在出征江西之前特意交代我們的。龐帥忠肝義膽,乃我等武將的楷模,我們滇營平日裏又沒少受他的接濟,就算是他的私事,隻要他交代下來,我等也沒理由推三阻四。更何況,這護駕勤王是每一個做臣子的本分。我等雖沒有龐帥的本事,卻也不想在忠義二字上落後他太多。”

堵胤錫這才恍然大悟,大感欣慰,同時在心中暗道:慕遠啊慕遠,你這一招布局卻是把我也給瞞過了!

“二位將軍忠君為國,堵某佩服!至於帶不帶的,休要提這話,我等一同前往便是!隻是,此番堵某前去行都,並未得到聖上旨意。二位一同前去,怕是也得沾上堵某這大不敬的罪名。”堵胤錫對著胡、趙二人抱了抱拳,同時跟他們闡明了其中的利害關係。

“堵公都不怕,我們怕什麽?我們之所以前去護駕,除了作為臣子的本分和龐帥的交代之外,也是因為我們都知道當今聖上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昏君,有他在,我們漢人江山社稷的希望便在!”說到這兒,胡一清的語氣裏又帶上了幾分狡黠,“就算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們也都不是傻子,不會蠢到連跑路都不會。”

堵胤錫一愣,隨即有些哭笑不得。

一旁的馬進忠則哈哈大笑起來。

隨後在與胡一清和趙印選的交談中,堵胤錫得知了滇營這兩年來的種種經曆。

當初贛州保衛戰結束之後,滇營無處可去,而老家雲南又已經被大西軍占領,胡一清和趙印選自然不可能千裏迢迢地率軍回去投靠孫可望,於是隻能在贛南、湖南等地四處遊蕩,四處就食。

後來龐嶽出任了湖廣鎮總兵兼湖廣都指揮使,念著當初在吉安、贛州並肩作戰的情分,便邀請胡一清和趙印選率部到了寶慶衛落腳,滇營日常所需的大部分糧草也由湖廣都司提供。而滇營則也按照龐嶽的托付,負責保護寶慶衛一帶的衛所軍田。兩者算是互幫互助、互利共贏的關係。

再加上龐嶽對抗清的將領和軍隊一向慷慨大方,而胡、趙二人也都是知恩圖報的,所以雙方相處得十分不錯。一得到說孔有德、耿仲明南下的消息,胡一清和趙印選便立刻按照龐嶽之前的托付,點齊所有兵馬,做好了前往行都護駕的準備。

時值天色將近傍晚,考慮到將士們趕路也都累了,堵胤錫在和馬進忠、胡一清等人商量了之後,決定暫時在附近紮營休息一晚,等明日再繼續趕路。

不久,胡一清和趙印選的滇營兵馬開了過來,與馬進忠部合營。堵胤錫也正好去查看了一下滇營的情況。

滇營的情況和馬進忠部差不多,將士們的精神狀態都很不錯,沒有出現麵有菜色的情況。戰馬的數量雖少,但狀態也很不錯。看起來,平日在糧草上還是有保障的。

隻是兵甲器械方麵就有所欠缺。全營將士除了軍官和什長們身上的盔甲看起來比較新之外,普通士卒的穿戴大都很寒酸,不少人連棉甲罩甲都沒有,就穿著一身滿是補丁、看不清本色的戰襖。至於兵器,刀、矛、弓等冷兵器看上去倒是配齊了,鳥銃、抬槍等火器則寥寥無幾,僅有的三門土炮恐怕連給自己壯膽都不夠。

在營中巡視了一遍,堵胤錫發現滇營的人數上有些不對。當初他們奉詔從雲南出征,定額也不過三千多名。後來四處遊蕩,很長一段時間連飯都吃不飽,怎麽隊伍人數反而還增加一些?

當堵胤錫提出自己的疑問之後,胡一清解釋道:“好叫堵公得知,這裏麵有幾百人原來不是末將的部下,而是寶慶府一帶的民壯義勇。我們駐紮寶慶的這一兩年裏,也幫著附近的鄉親做了不少好事,交下了不少朋友。這次聽說我們要去入衛行都,不少鄉間的豪傑聞訊就組織鄉鄰加入進來了。末將也不好拒絕,隻要帶著他們一起上路了。”

說完,怕堵胤錫誤會,胡一清趕緊又解釋道:“堵公千萬別誤會,這些人可不是末將強抓進來的,在龐帥的地界上末將可不敢放肆。堵公要是不信,從中隨便去找些人問問便知。若是堵公覺得他們會誤事,末將明日一早就讓他們回去。”

“罷了,也難得他們的滿腔熱血。到時候盡量別派他們上陣廝殺,讓他們幫著幹點紮營、搬運糧草的事情就好。”堵胤錫道,“難為你們處境如此艱難卻依舊心存報國之誌。”

胡一清笑道:“堵公可別看我們顯得寒酸,但要論殺敵的勇氣也是不讓他人的。龐帥有句話說得好,官做到咱們這個份上,將來在青史上肯定會留下名字。千百年後,後世之人在翻閱史書時會如何評價咱們,完全在於咱們當下的表現。忠即是忠,奸即是奸,這是任何人都抹煞不了的。別看吳三桂、孔有德那些玩意兒現在很風光,但就是過上一千年,也免不了後世之人指著他們罵一句漢奸。這話很對我的胃口!是啊,如果咱是一個沒人搭理的山野村夫,幹點混賬事也就幹了,沒人會知道咱,會在意咱。但青史留名這種事,誰敢拿來開玩笑?要是貪圖一時的舒坦,做了不該做的事,以後這千百年的罵名如何能讓咱們在地底下安生?而如果咱現在行忠義之事,就算沒幹贏韃子,死之前也就疼那麽幾下,留下的卻是綿延流長的忠義之名。千百年後的人們偶爾在史書上翻到了,也都指著叫一聲大明忠臣胡一清,嗬嗬,咱老胡在地底下聽著也舒坦啊!”

同樣的忠奸之辨,在胡一清這粗人的嘴裏用簡單的話說出來,讓堵胤錫聽了卻有著更深的感觸。他正了正衣冠,鄭重地向胡一清躬身作揖:“胡將軍高義,請受堵某一禮。”

就在馬進忠和胡一清兩部開始紮營的時候,長沙城外,潮水般的清軍也正從城下歸營。連綿的軍陣中,中軍位置,繡著“孔”、“耿”等字的認旗赫然在列。

這是孔有德和耿仲明抵達長沙城下的第一天,首次試探性的進攻便使用了紅夷大炮,震天動地的聲勢令城內守軍心驚肉跳。

本來他們可以來得更早的。當初,駐守嶽州的湖廣鎮第一戍衛營並沒有當道紮營攔住他們南下的去路。而他們在攻打了嶽州城幾日都沒占到多少便宜之後,也放棄了繼續啃這塊硬骨頭的想法。在嶽州城以東、扼守官道的某處要地紮下一處營寨,留下郝效忠部駐紮,看守大軍的後路以及自武昌南來的糧草補給線,之後大軍主力便繼續南下。

孔有德本以為嶽州城內的第一戍衛營目的隻是在守城,卻沒想到他率軍南下還沒走多遠,便接到郝效忠派人來報,說是遭到了嶽州城內明軍的主動進攻,攻勢還相當猛。大軍後路不容有失,在沒有拿下長沙之前,自武昌南來的糧草補給線也不容有失,孔有德無奈,隻好又掉頭回去,經過一番交戰後把明軍趕回了城裏。隨後,他又從自己和耿仲明的本部共撥出兵力一千名,又增加了一些火炮加強營寨的防務。這一來二去的,就耽誤了不少時間。

“我軍在路上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那衡州的偽明皇帝朱聿鍵肯定也已經得到了消息。這一次不能再讓他輕易跑了,所以本王決定先派一支精銳作為偏師南下衡州,不求拿下衡州,隻要能把偽明皇帝拖在衡州就行。等到大軍拿下了長沙,再傾力南下,生擒偽明皇帝朱聿鍵!”當晚的軍議上,孔有德做出了決定。

他這麽決定自有原因。現如今長沙城還沒有拿下,城內仍集結有明軍的重兵,如果大軍主力棄長沙而直撲衡州,就相當於完全放棄了後路而孤軍深入。無論長沙明軍的戰鬥力有多麽不堪,這都是用兵的大忌。到時候如果朱聿鍵跑了,長沙又沒有拿下,大軍豈不是要無功而返?而等到拿下了長沙,情況又不一樣,到時候不僅有城中的充足糧草可以作為大軍的補給,甚至還能收編城內的明軍作為南下的前驅,不用再過分擔心後路。

“不知誰人願往?”孔有德看向了帳內眾將。

話剛落音,便有一將出列:“啟稟王爺,末將願往!”

孔有德一看,隻見是他本部的左翼總兵官,線國安。

線國安剛一說完,又有一人出列:“末將願往!”

卻是新任湖廣提督、續順公沈永忠。在眾人看來,他這一請戰之舉顯然是存了為叔父報仇的心思。

繼線國安和沈永忠之後,又陸陸續續有人出列請纓,帳內站起了一大片。

孔有德笑著勉勵了眾人一番。對其他人他沒有多做考慮,隻是在線國安和沈永忠二人之間稍微進行了權衡。線國安是他多年的老部下,當年在東江軍的時候就跟著他,作戰勇猛且不失沉穩,值得托付。而沈永忠則相對顯得年輕氣盛,為叔父報仇的目的可以讓他在戰場上作戰更為勇猛,但若在外獨立領兵,則容易意氣用事。

稍作權衡之後,孔有德做出了決定,令線國安統帶本部騎兵兩千餘,又將沈永忠部的騎兵全部加強給他,共計三千餘騎,明日便先行南下直撲衡州。在孔有德看來,這三千騎兵雖然不多,卻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又有騎兵的機動優勢,不說能夠消滅衡州左近的明軍生擒隆武帝,至少把隆武帝南逃的腳步拖住是沒問題的。

第二日,得令的線國安點齊兵馬、帶足糧草,浩浩蕩蕩地南下直撲衡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