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城東十裏,嶽州營駐地

“咚!咚!……”天剛蒙蒙亮,沉重有力的鼓點便響徹整個軍營。

趙良棟從大通鋪上一躍而起,手腳麻利地穿好軍服、穿鞋打好綁腿,拿起放在床頭的範陽笠一邊戴一邊衝了出去。毫無例外,今天他又是本什中的第一個。

軍營的規模龐大,但格局卻並不複雜。每個什的士兵住一間平房,每兩排平房之間就是一條長長的巷子。許多條這樣的巷子又橫平豎直地把營地分割成了一個個整齊的小方塊。

趙良棟跑到門外站定的時候,軍營裏已經一片沸騰,但巷子裏依舊沒什麽人影,隻有巷子兩頭各站著一個盔上插著白翎的督導兵,正吹著掛在胸前的哨子催促著。

按照條例,士兵們會先在營房前的巷子裏按建製列隊,之後再前往校場進行早操。

“嘟——”“嘟——”的哨子聲此起彼伏。清晨的薄霧裏,趙良棟微微眯起了眼睛,回顧著自己最近這兩三個月來的經曆。

去年底的荊州大戰,偽智順王尚可喜以下兩萬餘清軍全軍覆沒,趙良棟原先所在的陝甘綠營就在其中。

本來,身為潼關守備的趙良棟在被俘後是絕無生理的。但或許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被砍掉腦袋前的一刻,他恰好遇到了龐嶽,又靠著自己的口才奇跡般地撿了一條命。再後來,挺過了五十軍棍之後,他便被編入新組建的嶽州營,成為了一名新兵。

嶽州營的編製與湖廣鎮的陸戰主力營一致,是以王光泰的兩千殘部為主組建而成。這兩千殘部打散重組之後又調入了其他營的部分骨幹並補充了大批新兵,現在已經達到滿編,共四千三百餘人。而曾經官居守備的趙良棟,便是這四千三百人中毫不起眼的一員。

從守備到小兵,這種落差不可謂不大,但趙良棟自知能夠撿一條命已經實屬萬幸,所以也顧不得多想其他。而加入湖廣鎮、加入嶽州營之後,所感受到的新氣象則是實實在在地令他耳目一新。

嶽州營雖不是湖廣鎮的老牌主力營,但編製、章程等卻並無多少不同之處,趙良棟在這兒一樣能切身地感受到湖廣鎮的那種勃勃生機與前所未有的新氣象。

在湖廣鎮,營伍編製、訓練方法等方麵的先進已不用多說。軍官和士兵的生活也極有保障。

無論官兵,隻要身為湖廣鎮的一員,都能在軍籍所在的衛所分到土地。就拿趙良棟自己來說,目前他的軍籍在新組建的嶽州衛指揮使司,在那裏分到了三十畝土地。

但他現在是戰兵營的戰兵,自然不能像普通軍戶一樣親自去耕種。像這種情況就有兩種選擇,如果有家人的可以交由家人去耕種,如果沒有家人就可以把土地托付給衛指揮使司新成立的“戰兵農耕合作社”,每月按照土地麵積領取收益即可。等將來退出現役,返回了軍籍所在的衛所時再把土地拿回來。

這個“戰兵農耕合作社”不僅針對那些沒有家人的戰兵營軍官和士兵,也為那些家中勞動力不夠的軍官和士兵家庭提供幫扶,可以大幅度地解決身處前線的戰兵營軍人們的後顧之憂。

趙良棟雖是新近加入湖廣鎮,還並沒有從這套製度中切實地收獲多少利益,但他識文斷字、見識自是不差,在親身感受一番之後不得不為這套製度的製定者拍案叫絕。

營兵、衛所製原本是明軍中兩套不同的體係,二者之間並無多少聯係,並且營兵製大行其的時候,衛所製已經趨於消亡。

而如今在湖廣,這兩套原本沒有多少幹係的體係已經被巧妙地整合為一體。原本已經瀕臨消亡的各衛所已經成了營兵製的有力後盾,可以源源不斷地為戰兵營輸送糧草和優質的後備兵員。而戰兵營的軍官和士兵們也不用再擔心解甲歸田之後的生計問題。

有了這種製度的保障,將士們想想都安心啊。

另外讓趙良棟極為認同的是湖廣鎮的選拔晉升體製。在湖廣鎮內部,講究能者居上的原則,有著完善的選拔考核機構和製度。隻要有真本事,就不怕被埋沒。因此,內部的競爭雖然激烈但也絕對公平。

也拿趙良棟本身來說。他剛被編入嶽州營時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兵,但隨著之後在日常訓練中所體現出來的過硬素質,再加上他識文斷字,所以在上個月已經被提拔為伍長,餉銀也隨之增加了一點點。

伍長,連“官”的邊都不沾的小角色,以前的趙良棟是絕對不會放在眼裏的。但如今被提拔為伍長,卻令他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欣慰。畢竟這是靠著自己的努力實打實地換來的,更重要的是,這種付出努力之後立馬就有回報的公平環境也讓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不就是從守備又變回了無名小卒嗎?我當初既然能在三年內由布衣白身而至守備,那又為何不能再通過幾年的打拚重新獲得失去的一切?趙良棟心中慢慢地有了信心。

至於以前的種種,也沒有什麽令他牽掛的了。他的父母早亡,家族中的其他人也早已與生性桀驁的他形同陌路,要不然當初他也不會頭也不回地投了多鐸。既然如今能僥幸從鬼門關前撿了一條命,又有這麽一個公平的環境能夠用來博取大好前程,那還有什麽不安心的?隻有自己有真本事,在哪兒不能博取功名前程?

身旁轟隆嘈雜的腳步聲把趙良棟從回憶拉回了現實當中。

士兵們陸陸續續全部跑出了營房,在門前的巷子裏列隊,洪亮的報數聲此起彼伏,透著一種朝氣。

全部列隊完畢之後,按照建製依次泡向校場。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行進的途中,士兵們在軍官和什長、伍長的帶領下整齊地喊著號子。

這種口號在趙良棟看來也是極有特色,簡單明了,喊著卻是非常地提氣。

“驅逐韃虜!保家衛國!”隊列中,趙良棟與身邊的袍澤一同發出大吼。

…………

趙良棟所在的這個局是嶽州營第一千總隊的預備隊。不過這個預備隊卻不是什麽輕鬆悠閑、隻需要“預備上場”的地方。由於在戰場上需要執行更多的任務,如牽製、襲擾等,所以預備隊的士兵所需要的單兵作戰能力更高,平時的訓練強度也就更大。

按照編製,嶽州營的每個千總隊指揮部下轄一個局的預備隊。這個局又下轄兩個旗隊,其中一個旗隊中的每個什都為戚家軍鴛鴦陣編製,另一個旗隊為火銃兵。總兵力為一百一十餘人。

趙良棟就在鴛鴦陣編製的那個旗隊中。這也正好發揮他自身的長處,之前的軍旅生涯早已讓他習慣了冷兵器,如果猛地換成火銃,他反倒還適應不了。

嶽州營雖然是新組建的營頭,訓練大綱與各老牌主力營卻並沒有什麽不同。最開始的時候,這讓新兵們、甚至原王光泰部的那些老兵都叫苦不迭。但咬著牙一天天堅持下來之後,也就慢慢地適應了。並且,幾乎所有人都為自己身上的變化而感到驚詫。

而立誌要重新出人頭地的趙良棟無疑是所有士兵當眾最刻苦的,認真的態度再加上出眾的身體素質,也使得他總是士兵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

此時的趙良棟,還不懂得那麽多華夷之辨的大道理,甚至也談不上有多少漢人的榮譽感。但前程和功名無疑是目前支撐他前進的最大動力。

…………

湖廣鎮各戰兵營平時的慣例是六天一休,即操練六天休息一天,並且第六天下午也會提前結束操練,實際的休息時間是一天半左右。

今天正好是第六天,所以下午提前結束了操練。

解散之後,什長劉一刀過來找到了趙良棟:“老趙,下午進城看戲去?”

劉一刀是辰州本地人,原本是殺豬的屠夫,生性豪爽。他並不像某些湖廣鎮老兵一樣,因為趙良棟的降人身份就對之疏遠,並且平時也需要趙良棟這個能人協助他帶兵,所以兩人的關係不錯。

“看戲?”

“對。不過這可不是那種酸倒牙、聽不懂的老戲,而是那種講白話的新戲,叫什麽……”劉一刀撓了撓腦袋,終於想了起來,“哦,對了,叫話劇!最近這種新戲可是火得不得了,我這是好不容易才托人弄到的票。”

話劇,是在龐嶽的抽空指導下,由湖廣都司衙門新成立的劇社開發出來的新劇種。相比於服飾和化妝誇張、以唱為主的老戲,話劇無論是在布景還是服上都更貼近於真實,並且還放棄了咿呀的唱腔、采用了白話,因此更加通俗易懂,更加有代入感,一推出就受到了觀眾們的熱捧。

劇社的演出平時既麵向湖廣鎮的官兵,也向百姓開放。百姓需要購全票入內,軍官和士兵則可以享受一定折扣。某些特殊的日子如出征前或戰後的幾天則隻對軍官和士兵開放,並且一律免票入內。

最近這話劇的火爆,趙良棟也有所耳聞,好奇心的驅使下早就有意親自去看看,更何況今日這劉一刀的盛情更不好推卻,於是點頭笑道:“劉大哥的盛情,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另外這票錢……”

“嗐!別扯這個,能去就是給我麵子!”劉一刀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