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上午,施琅突然得到通知,龐嶽要召見他。

得知這一消息的施琅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因為自從上次他率隊前去擒獲施福之後,便一直沒有接到新的任務,再加上破軍營已經回辰州休整,他差不多完全成為了一個閑人,平時就在總參謀司協助張雲禮做一些事情。雖然清閑,卻也有些無聊,尤其是對施琅這種不甘寂寞的人來說,因此在得到通知之後,他未作絲毫停留,立刻前去與龐嶽見麵。

“屬下見過大帥!”都司衙門的書房中,施琅見到了龐嶽,行禮道。

“哦,尊侯來了?”龐嶽放下了手裏的書,“坐吧!找你來就是隨便商量點事。”

“是,大帥!”

“最近這段時間在參謀司還算適應吧?聽子彬說,你可是給他提出了不少好的主意,他都想把你留在參謀司了!”

聽龐嶽這麽一說,施琅倒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張副帥過獎了!參謀司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行事方式,屬下剛去,也幫不上什麽忙。但最近這段日子終歸有些清閑,屬下是忙慣了的人,的確有些不大適應。總想著大帥什麽時候能有新的任務示下。”

龐嶽笑道:“尊侯倒一直是如此坦誠!那你可知道我今日找你來所為何事?”

施琅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屬下不知,還望大帥勿怪!”

話雖如此,施琅眼中一閃而過的激動之色最終還是沒有逃過龐嶽的眼睛。但龐嶽卻是不動聲色,繼續道:“無妨!那我就直說了吧。我問你,如果我們湖廣鎮馬上要組建水師。並且是海上水師,你有什麽建議沒有?”

“海上水師?”施琅雖然有些心理準備,但還是吃了一驚,“我們湖廣鎮的駐地並不沿海啊,怎麽能擁有海上水師?難道是我鎮又要調防?”

“不調防,能不能有也不用你考慮。”龐嶽道,“我是問。如果我們湖廣鎮馬上要組建一支海上水師,你有哪些建議要跟我說的?你是福建人,當初又在鄭芝龍軍中服役過。對水師尤其是海上水師的了解,要遠遠超過我們湖廣鎮中的其餘各將,所以我才找你來問。你不要有什麽顧慮,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說出你最直接的看法就行!”

聽到這裏。再聯想到當初龐嶽讓破軍營回辰州休整、卻讓自己隨軍前來廣東的決定,施琅心中立時湧上一陣激動,思緒聯翩:大帥先前特意讓我留下,今日又就水師之事詢問於我,難道是要……

但施琅也是一個很善於控製自己的人,雖然心中潮湧澎湃,但臉上依舊是平靜如常,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後便道:“在屬下看來。組建海上水師對我湖廣鎮而言,好處頗多。屬下便說說最重要的兩點。首先,一旦有了海上水師,萬裏海疆將不再是阻攔我們前行的屏障,而將成為供我們縱橫馳騁的通途以及大展身手的場所。更何況,如今韃虜初入中原,雖然其陸上兵鋒得以逞凶一時,但其水師尤其是海上力量卻多有欠缺,隻要我軍能建立起一支強大的海上水師,那麽”

不知不覺,施琅已經走到一盤掛起的地圖前,用手在福建、江浙劃過,最後直至山東、遼東一帶,然後繼續道:“有朝一日,我軍便可以繞過韃子重點據守的內陸,而直接從海路向這些區域發起進攻。如此長的海岸線,韃虜必定防不勝防、疲於應付,而我軍卻能從容尋找其薄弱之處進行登陸。一旦得手必定能迅速打開局麵,即便一時攻擊不順,亦可沿海路從容撤退。更退一步講,隻要海師出動,哪怕不主動登陸作戰,至今近海處來回巡視,也勢必會對陸上的韃虜形成莫大的威懾,牽製其可用之兵,從而支援我軍陸師的作戰。”

說到這,施琅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態,趕緊道:“屬下放肆了,還請大帥恕罪!”

龐嶽笑了幾聲,擺了擺手:“尊侯又不是第一天來到湖廣鎮了,難道還不清楚我龐某人的脾氣嗎?我找人談話隻談有用之事,不會在乎那些亂七八糟的虛套。你接著講吧,痛快點!若是這麽扭捏作態,日後又怎能扛起更重的擔子?”

一聽到“更重的擔子”,施琅頓時又來了幾分精神,連忙道:“大帥教訓的是,那屬下就繼續獻醜了。這第二點好處便在於海貿!”

“海貿?”

“大帥明鑒!”施琅道,“自從隆慶開關之後,民間私人的海外貿易便被朝廷認同,獲得了合法的地位。自此之後,沿海諸省的海外貿易日趨繁榮、蒸蒸日上,各種利潤更是另外就難以想象。自隆慶年間至今,不知有多少海商家族靠此法成為巨富,積累了幾代人都揮之不盡的雄厚家底。不過,海上貿易雖然利潤頗豐,但風險也是不小,一旦天有不測風雲,一夜賠個精光也未可知。尤其是近幾十年來中原戰亂不止,朝廷內顧不暇,海上盜匪更是風起雲湧。不少海商的船隊在途中都屢遇海盜,血本無歸,於是紛紛向近海的朝廷水師請求照顧。當初,鄭芝龍便是靠這個發家的,出海的船隊每向其繳納一筆金銀,便可插上鄭家的旗號,以保得海路無虞。除此之外,鄭家自己的船隊也時常出海貿易。像如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積累的財富自然是勝不勝數。而眼下像鄭芝龍等曾經手握海上水師之人都已經戰死或是投降韃虜,其部下多四分五裂、元氣大傷,先前的幾家壟斷局麵已被打破。而我軍若是能抓住這一時機,盡快建立起一支實力足夠的海上水師,憑借大帥目前的地位與威望,又有誰敢再與我軍水師為敵?如此一來,我軍水師也能通過海貿積累巨額財富。大帥也就永遠不用再為糧餉發愁了!”

“想法不錯!至於前一點倒也無妨,畢竟是為了作戰之需,外人不好多說什麽。而後一點卻是值得商榷,須知眼下朝廷隻是放開了私人海貿的限製,而我身為朝廷命官,將來的湖廣鎮水師又是朝廷的軍隊,若是私自開展海貿,豈不是違製了嗎?”龐嶽故意問道。

施琅不以為然道:“這個倒是大帥多慮了!自隆慶開關之後,私自開展海貿的近海水師將官幾乎數不勝數,又有幾人真正被追究過?隻要在形式上做的不是明目張膽,並能疏通各種關節,基本上可保無虞。在這一點上,屬下相信大人絕對能從容應對。再者,屬下說句不該說的話,大帥先是擊退南侵之韃虜,近來又平定兩廣,儼然已成大明肱骨之臣。眼下當今天子正需要大帥為國效力,絕不會因這些小事而計較不休。”

“好了,我知道了。不過這種話也就在這裏說說罷了,可千萬不能外傳了!”龐嶽道,“既然建立海上水師有這麽些好處,想必困難也是不小吧?說說你接下來的看法!”

“大帥說得是,”施琅輕歎了一口氣道,“建立海師雖然好處頗多,但整個過程卻是艱難非常。首先需要大量銀子,當年鄭和公公下西洋時,船隊中最大的寶船,也就是一號福船,一艘便需要數萬兩銀子,那還是在國力強盛、物資豐盈的永樂年間,到了當前造價還會高上不少。雖然寶船龐大笨重、不適合海上作戰,但是卻能容納較多的人員和物資,若要進行遠距離海貿還是少不了它。此外,用於海戰的二號福船,每艘的造價也至少需要五六千兩銀子,這還不包括安裝火炮、火銃和火箭等武器的費用。而在海上與敵遭遇,製勝的關鍵因素之一便是火炮的犀利程度,因此可馬虎不得,將那些用於陸戰的小炮裝上去是沒用的,非得用大口徑的火炮才行。比如十八磅以上的紅夷大炮或是數千斤的重型弗朗機炮等等,還有碗口銃、迅雷炮等輔助火炮,全部加起來甚至會遠遠超過戰船本身的造價。除了這種海戰的主力戰船之外,水師船隊中還需要大量諸如草撇船、海滄船、蒼山船等中小型戰船,雖然單艘的造價要小上一些,但數量一多,總造價依然不是個小數目。再加上雇傭水手、維護船隻等各種雜七雜八的費用,所需銀兩更是驚人無比。屬下大致地估算了一下,若大人隻需要建立一支小型的近海防禦水師,也需要四五十萬兩銀子。但如果僅僅是這樣,建立水師也就毫無意義,我軍的駐地並不沿海,不需要水師來防禦。但若要建立一支能夠持續遠航、並能對沿海清虜造成震懾的遠洋型水師,所花費的代價恐怕得要翻上近十倍,這還不包括後續的維護費用在內。這麽大一筆銀子,對我湖廣鎮而言,恐怕不是短時間內能籌集到的。”

眼下,施琅並不知道龐嶽已經賺了一百多萬兩的橫財,因此話語中擔憂甚多。現在湖廣鎮基本上每年都剩不下幾個閑錢,若要靠朝廷的撥付,恐怕得等到猴年馬月去。而龐嶽最近雖然賺了一筆,但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就如剛才施琅所說,以湖廣鎮的駐地所在,建立一支近海防禦的小型水師根本毫無意義。而若真要建立一支遠洋水師,恐怕那一百多萬兩銀子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心中雖是如此之想,但龐嶽也沒有過多地表達在臉上,隻是低著頭默默地在書房中踱了幾步,之後才緩緩地開了口,繼續問施琅:“打造水師的造價固然昂貴,但比起所需的金銀來,恐怕其它的困難更為艱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