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何為建奴做馬牛?

“為了大明,殺!——”正當建奴與飛虎營的步兵在‘激’烈地撕扯的時候,石有亮帶著飛虎營馬隊猶如一把尖刀從建奴的身後刺入,如同切豆腐一般將建奴的陣型撕爛。明軍騎兵在疾馳中不斷將手中的戰刀劈向身邊的建奴官兵。一時間,血雨橫飛,人頭滾滾,曾經“滿萬不可戰”的滿洲巴圖魯們沒想到自己背後又殺出一支騎兵,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淩厲一擊打懵了,遲遲不能組織起有力反擊。

“狗娘養的建奴!到地府裏陪你爹娘去吧!”石有亮搖頭甩了甩濺到臉上的血水,興奮地大喊著。隻見他手中的大刀上下翻飛,所到之處必帶出一陣血雨,方才一個建奴的無甲輔兵竟被他攔腰斬斷,各種內髒流了一地,讓一向視人命為草芥的建奴們也嚇得心驚膽戰。這一次,明軍的騎兵們幾乎放棄了所有‘花’招,隻抓住了三個字:快!準!狠!哪裏的建奴更多,就往哪裏衝!戰刀卷刃了,就換一把繼續殺!戰馬的衝勢被擋住了,就下馬步戰,繼續與建奴廝殺!由於衝殺得太投入,有的明軍騎兵甚至在建奴當中衝了個對穿,一直衝到了明軍設置的路障處,衝上了兩側的山坡。

憋屈了太久了,明軍騎兵的戰鬥‘欲’望終於在這一刻噴薄而出,達到了頂峰!

當建奴已經完全陷入‘混’‘亂’之後,山坡上的明軍,路障後的明軍以及振威營的官兵開始對建奴發起了全麵反攻。火光映照之下,建奴頭盔上的“避雷針”格外的醒目。數千明軍漫山遍野地湧來過來,火把、刀光匯成了一片海洋,僅剩的四五百建奴在其中如同茫茫大海上的一片孤舟……

“正白旗的兒郎們,為了大清,和明狗們拚了!”看著建奴士兵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烏爾登在絕望之中聲嘶力竭地大喊道。

“主子,明狗太多了,不能再打了,快向這邊撤吧!奴才們護著你撤!”烏爾登身邊的幾個護兵紛紛上前勸說著。

烏爾登瞪著發紅的眼睛,揮刀砍到一個護兵,大吼道:“胡說八道!滿洲正白旗的巴圖魯們不會做令人恥笑的懦夫!不就是幾千明狗嗎?我滿洲勇士能以一頂十!殺!給我殺!”

不遠處,格爾楞聽到這話,一抹臉上的鮮血,大聲附和道:“烏爾登大人說得對!自天命汗起兵那天起,我滿洲勇士便不懼怕任何人!兒郎們,殺光明狗!”

廝殺聲依然在持續著,漫山遍野都是揮舞的刀光,昔日裏平靜柔和的江南山穀在這一個彷佛淪為了修羅地獄……

夜空之下,喊殺聲已消散無幾,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

烏爾登死了。盡管身邊的護兵在拚命護衛著他,但明軍將他身邊的護兵清剿幹淨之後,他不得抓起親自抓起戰刀與明軍搏鬥,可甲喇章京的服飾卻為他招來了二三十個對手。在砍到五六個明軍士兵之後,他終於被一支長槍從背後捅了透心涼,緊接著,一柄鋒利的鋼刀帶著涼爽的夜風劃過。烏爾登的人頭滾出一丈遠之後,雙目仍然瞪得溜圓。

格爾楞也死了。他那囂張的態度把無數猛人吸引到了他身邊,石有亮、崔守成、龐嶽……當他倒地之後,殺紅眼了的明軍士兵們上前用‘亂’刀將他分成了幾塊。

整個戰場之上,隻有山坡下的一小塊地方還沒有正式結束戰鬥。十幾個渾身是血的漢軍旗士兵將一個同樣傷橫累累的漢子會在中間,而他們的周圍已被密密麻麻的明軍士兵圍得水泄不通。這個被護在中間的漢子正是當初那個想提醒烏爾登的漢軍正白旗牛錄章京,身邊的這些士兵幾次想護著他突圍,可都以失敗告終。

“快些放下兵器投降,不然將你們斬盡殺絕!”領頭的明軍飛虎營把總已經是第二次說出這句話了,但這些假建奴似乎並不為之所動,隻是默默地和明軍對峙著。

山坡之上,龐嶽看到了這一幕,皺了一會兒眉頭,轉過身對馬元成吩咐了幾句。

“你們這些狗漢‘奸’!麵對建奴怎麽沒見你們如此有種?”飛虎營把總惱羞成怒起來,眼睛裏‘露’出了一絲凶光,“好,即使如此,就休怪我沒給你們機會!”

漢軍旗士兵們不說話,隻是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正當飛虎營把總準備下令進攻的時候,卻聽到山坡山傳來一陣洪亮而整齊的合誦聲:

“望遼東,百姓苦,千裏沃土皆荒蕪。

看故鄉,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

好男兒,別父母,隻為蒼生不做主。

……”

聽到這聲音,明軍官兵們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山坡上的弟兄此時喊這個幹什麽。飛虎營把總更是搖了搖頭,難道喊這個就能把這群漢‘奸’喊投降?未免有點癡心妄想。不過,當把總將目光從山坡上收回的時候,他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那個一直惡狠狠地盯著明軍官兵的漢軍旗牛錄章京,在聽到山坡上傳來的合誦聲之後,眼中的凶光開始消退,眼神逐漸變得發散,嘴角的肌‘肉’‘抽’搐著,連握著腰刀的手也開輕輕地顫抖起來。

“……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

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為韃虜做馬牛?

……

壯士飲盡碗中酒,千裏征途不回頭。

金鼓齊鳴萬種吼,不破黃龍誓不休!”

一遍又一遍,洪亮的合誦聲在夜空中久久回‘蕩’。

“老崔,這是什麽歌啊?”石有亮一臉疑‘惑’地朝旁邊的崔守成問道。

崔守成閉著眼深呼吸了一下,緩緩說道:“這本是三百年前,反抗‘蒙’元暴政的義軍所唱的戰歌。後來,好像又被東江總兵‘毛’文龍略作修改,用在了東江軍中。”

“東江軍……”石有亮若有所思起來。

“嘡啷!”山坡下,漢軍旗牛錄章京手中的刀掉到了地上,臉上竟淌著兩行淚。

“我們投降!”牛錄章京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他身邊的漢軍旗士兵們聽得此言,也紛紛將手中的刀擲於地下。明軍把總一揮手,明軍士兵們一擁上前將這最後一股敵人控製住。

夜幕下,無數明軍士兵在打掃著戰場。東方的地平線上,啟明星已經若隱若現。

山頂的一顆大樹下,剛才的那個漢軍牛錄章京雙手反綁,盤‘腿’坐在地上。他的對麵,龐嶽和王東日也是盤‘腿’而坐,兩人的親兵隊長各帶著一隊親兵站在遠處守衛著。

“你不是有話要說嗎?說吧。”龐嶽摘下頭盔放在膝蓋上,漫不經心地說道。

“這位將軍,我想問問你,你是如何知道我過去經曆的?”漢章京麵無表情地問。

龐嶽搖搖頭:“我也隻是看到你的歲數和你的漢軍身份,才隨便那麽一猜的。怎麽樣,我猜的還對吧?”

漢章京慘然地一笑,無奈地點點頭:“沒錯,你猜對了。就在十六年前,我還穿著和你們一樣的衣服。腦袋後還沒有這根尾巴。”

“當年你是東江鎮的吧?”王東日問道

“是啊!”漢章京仰著頭,閉上了眼睛,“皮島,東江本部,‘毛’文龍大帥帳下。想來,這日子過得真快啊!一眨眼‘毛’帥死了也有十六年了,可當年的那些事好像還在昨日一般。”

漢章京睜開了眼睛:“那時候的日子雖說苦了點,但我們的心裏麵是那麽的痛快,那麽的充實。至少,我知道自己是誰,自己每天該幹些什麽。當時在島上,每當‘操’練的時候,‘毛’帥便會讓我們唱起這支歌!嗬嗬,我還經常把自作主張地把‘殺盡胡兒方罷手’改成“殺盡建奴方罷手!’”

“將軍,能給口水喝嗎?我口渴的厲害。”漢章京咽了咽口水,擠出了一絲笑。

龐嶽從腰間解下皮囊,送到漢章京嘴邊。漢章京看來確實渴壞了,咕嘟咕嘟喝空了大半個皮囊。

“謝謝將軍!”漢章京喝完水,繼續說道,“那時,在旁人眼裏,我們就是一群流民,甚至是一群叫‘花’子。沒錯,我們缺衣少食,穿得破破爛爛。可這沒辦法,朝廷總是不撥給我們足夠的糧餉,大部分吃穿用都得我們自己去解決。但我們都沒有忘記,我們是在為朝廷守衛遼東、牽製建奴。多少次挨餓受凍,我們都‘挺’了過來,但隻要一想到遼東有那麽多那些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一想到我們的存在使得建奴不敢親易入關,我們也就不圖什麽了。直到崇禎二年六月初五那一天,我們才徹底地寒了心!”

說到這裏,漢章京雙目圓瞪,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顯然是餘怒未消:“那一日,袁崇煥狗官把‘毛’大帥騙至雙島、胡‘亂’捏造罪名殺害!不說‘毛’帥無錯,就算有錯,他袁狗官又有何權力未得聖上旨意便擅殺總鎮總兵?!更讓我們心寒的是,朝廷居然對袁狗官沒有絲毫追究,‘毛’帥就這麽白死了!哼,如此一來,我們的所作所為還有何意義?孤懸遼東拚死為朝廷守土,到頭來卻隻能如同案板上的‘肉’一樣被一個隻會龜縮寧錦的狗官任意剁削!從那時起,我就差不多對大明朝廷失去了信心。也許是老天爺也要拋棄東江鎮,自打‘毛’帥死後便內‘亂’不已,陳繼盛副帥也死後,局麵更加無法收拾。”

“終於有一天,我和其他的弟兄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再加之完全對大明心灰意冷,便投了我們曾視之為死敵的建奴。”漢章京再次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剃完發的那天晚上,我躲到暗處哭了整整一夜。但又有什麽法子呢?繼續和建奴打,東江鎮都完了,根本沒法堅持下去了。回大明,那幫高高在上的文官會把我們全部當成瘟疫。”

“說到底,你還是選擇了一條最不該選的路。縱有千萬種理由,你還是當了漢‘奸’!”龐嶽歎了口氣,直視著那個漢章京,語氣變得淩厲起來,“若是‘毛’文龍大帥泉下有知,會如何看待你?你那些倒在建奴刀下的袍澤要是泉下有知又會作何感想?”

見漢章京低久久沒有吭聲,龐嶽繼續說道:“東江鎮的艱辛、‘毛’大帥的冤屈,世人也並非一無所知。正所謂公道自在人心,百姓不會忘記任何一個華夏的英雄。而你後來的所作所為,隻能增加你的罪責。你和東江鎮將士的冤屈,你內心的苦衷,並不能成為你助紂為虐、殘害同胞的理由!就如你當年所唱的,你本堂堂男子漢,何為建奴做馬牛?”

漢章京沉默了一會兒,掙紮著雙膝跪地,頭朝著龐嶽磕了下去,“謝謝你,將軍,謝謝你聽我說了這麽多!你能如此看待‘毛’帥,如此看待東江鎮,我實在是感‘激’不盡!請受我一拜!”

龐嶽無聲地將他扶起。

“作為一個將死的罪人,我有兩件事想拜托將軍。”漢章京的神‘色’已恢複了平靜。

“說吧,隻要我能辦。”

“第一件,待會兒送我上路的時候,麻煩先把我腦後這根金錢鼠尾割去,我不想就這樣去見列祖列宗。”

“這個沒問題”

“第二件,放我那十幾個部下一條生路。”

龐嶽和王東日對視了一眼,搖搖頭:“這個不行,我沒法向我手下的將士們‘交’代。還有嗎?”

漢章京歎了口氣:“沒有了,多謝將軍,送我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