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退敵,隱憂

聽到身後的震天呐喊聲,正在撤退的綠營兵更是不敢有絲毫停留,隻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朝著來路狂奔而回。張應祥、王光恩以及馮騰元等將領雖然又驚又恨,但無奈軍心已落,再加之軍令不可違抗,隻得下令加快撤退速度,顧不得回頭還擊。

與輪換著廝殺了一個上午、已露出疲憊之態的綠營兵們相比,陷陣營的將士卻是一支準備依舊的生力軍,體力和士氣都相當充沛,收到追擊的命令之後如同下山猛虎一般朝著撤退的綠營兵撲了過去。尤其是位於陣列前部的鐵甲兵們,全身幾乎都被冷光森森的鋼鐵所籠罩,手中鋒利的兵刃上閃現著充滿死亡氣息的淩冽寒光,令那些回頭張望的綠營兵們無不麵露驚慌。

由於矮牆和壕溝等地形的限製,清軍的撤退卻是遇到了不少麻煩。

處在第一道矮牆以北待命的漢軍正紅旗人馬以及剛被輪換至此休整的王光恩部綠營還好一些,接到撤兵的命令之後沿著來路撒丫子往棉溪狂奔便是,前方沒有障礙阻攔也沒有明軍截擊,淌過了河再往北跑上一段距離差不多就安全了。

可是,接到命令之時正在與明軍交戰的張應祥和馮騰元部綠營卻吃了不少虧,大部分兵力都擁擠在第一道矮牆以南和胸前以北的狹窄區域。收兵的鉦音一響,大家都忙不迭地與明軍脫離接觸之往北撤去。不過,雖然壕溝上已經被填出了一些通道,矮牆也不過半人高,但綠營兵們在驚慌之下,翻越這些障礙之時依然顯得手忙腳亂,整個隊伍都出現了不小的混亂。

這樣一來,便給了追擊的陷陣營將士們絕妙的殺敵機會。一隊隊身著重甲的軍士從胸牆的缺口處魚貫而出,追上奔之不及的綠營兵便是一陣砍殺,血雨飛舞之間肆意地收割著這些漢奸辮子兵的狗命。

剛鋒和破軍營的火銃兵們也沒閑著,繼續排成三段擊的陣型。站在胸牆後朝著倉皇北撤的綠營兵們射擊。麵對著如此密集的敵軍,射擊的時候根本不需要瞄準。不對,準確地說是根本不需要睜眼。舉起火銃朝前一指再一扣扳機,立刻便會有慘叫聲傳來。

受到了明軍的連番打擊之後,張應祥和王光恩部的後隊一陣騷亂,甚至有人為了先一步離開這個隨時可能會要人命的是非之地。對擋在自己跟前的同伴破口大罵,不停地推搡甚至大打出手,使得混亂局麵越發的不可收拾,也大大地增加了明軍的戰果。

可以說,此刻的清軍已經完全喪失了戰意。先前連續猛攻明軍防線而未果。他們便已經對開始對自己的實力產生了懷疑,如今再被明軍的生力軍一追擊,他們心中的不自信更是被驚恐所取代。在這種情緒之下,綠營兵們也就不再去考慮明軍究竟有多少人,己方與之相比是否有優勢之類的問題了,隻顧著向前狂奔,連回頭多看一眼的心思也沒有。

……

經過一陣飛也似的狂奔,大部分綠營兵終於逃過棉溪。脫離了險境。這在很大程度上還得多虧了龐嶽的適可而止。並未讓陷陣營的將士追之過遠,將清軍趕出第一道矮牆上以北又象征性地追了一段距離之後便撤了回來。因為龐嶽知道,清軍雖然倉皇撤退,但還沒有到潰散的地步,如果追得太急造成他們狗急跳牆,反而得不償失。再者。清軍的主力就在數裏之外,一切意外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及時撤回來鞏固防線方為穩妥之策。

即便如此,陷陣營將士們在追擊過程中所取得的戰果依舊是不小。殲敵四百餘、俘敵二百餘,自身的傷亡卻微乎其微。

見清軍倉惶逃走,整個明軍營地中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這一階段的戰事告一段落之後,明清兩軍都暫且停止了進攻的行動,開始了戰後的各種事宜。雙方的營地上再次升起了縷縷炊煙,夥夫們在準備著這一頓遲來的午飯,輔兵們在搬運著各種器械為下一次戰鬥做準備,撤回來的戰兵則抓緊時間休息,隨時聽候命令再次上場。雙方的主帥和將領們則在忙著清點損失情況、總結著經驗教訓以及籌劃下一步的行動計劃等等。

戰鬥結束之後,龐嶽讓剛鋒營和破軍營都暫且撤下來休整,將警戒第一道防線的任務交給了陷陣營,同時讓華山營的輔兵前去收割清軍的首級、清點殺敵數目和繳獲物資等等。

由於前方的傷員被不斷地送來,醫護司的軍醫和醫護輔兵們也開始忙碌起來。

醫護司的帳篷全部位於整個大軍營地的南部,周邊有戰車、土袋圍成一圈作為保護,形成了一個獨立的營盤。

此時的醫護司帳篷區內,不斷有醫護輔兵端著熱水、藥材進進出出,帳中也不時傳出傷員們在痛苦之下的陣陣大叫,氣氛很是沉重。

在帳篷區西端的一頂大型醫帳中,剛鋒營乙隊甲司丙局百總劉武和局督導官許從周剛從戰場上下來便來此看望局中的幾個傷勢較重的官兵。看著這些平時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弟兄如今已經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劉武和許從周都不禁悲從中來。

“這位兄弟怕是沒救了!二位既是他的上官,便早些做好準備吧!”一名隨軍郎中替一位重傷員把了脈、檢查完傷勢之後,起身歎了口氣對劉武和許從周說道。

劉武臉上的肌肉抖了抖,不過也沒有說什麽,隻是無奈地歎了口氣,蹲到了這位重傷員的榻前。畢竟,像這種生離死別的事情,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榻上的這名重傷員,胸部負了重傷,滲出的血將裹在外麵的紗布染紅了大半,臉色也已經便成了極不正常的金黃色,口鼻中出氣多、進氣少,隻是一雙眼睛依舊瞪得老大,似乎還有什麽沒有完成的心願。

“王兄弟,你還有什麽話要交代給我們的嗎?”劉武強壓住內心的傷感,輕聲問道。作為百總,他對於本局中人員的情況自然是一清二楚。他清楚地記得,這名頻死的王姓什長是江西人贛州府人,是贛州鎮開鎮之初便參軍入伍的老兵。母親早亡,家中隻有體弱多病的父親和年幼的一弟一妹,平時的人緣不錯,曾說過自己最大的心願便是掙到足夠的銀子讓家裏人過上好日子。

王姓老兵的嘴張了張。卻始終未能發出聲音,這讓劉武感到自己剛才的問話實在有些多餘,於是便握住了老兵的手,略帶哽咽地說道:“王兄弟,你放心吧。你昨天晚上還跟我說過。你在那個地方藏了六兩銀子,這是你之前的薪金和獲得的賞銀,讓我幫你捎回家,我一直記著的。還有,這次你又殺了兩個韃子,你的四等勇士勳章可以換成三等勇士勳章了,按照軍中的規矩,你的撫恤金能夠再加五成。你放心。你攢下的銀子和這些撫恤金會一文不少地送到你家裏去。弟兄們都在幫你盯著。出不了差錯的。”

聽完這些,王老兵的眼神中終於露出了幾分柔和的色彩,臉上甚至還堆出了一絲笑意。

這時,許從周也蹲到了王老兵跟前,翻開了隨身帶來的一本花名冊,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王兄弟。這是你家的地址,你聽聽。看對不對,江西贛州府……”

王老兵的眼神越發的柔和。但沒過多久,其中的神采幾乎在一瞬間全部被抽走,瞳孔急速地放大。

當王老兵徹底閉上眼睛,頭歪向了一邊的時候,劉武的眼中終於掉出兩顆豆大的淚珠,輕輕地將那隻已經變涼的手放回了榻上,默默地站起了身。

“不要傷心了,王兄弟是放心地離去的!”許從周睜了睜眼睛,努力地控製著淚水不要流出,同時又朝劉武安慰道。

“局中的老兄弟又少了一個了!”看著一隊醫護輔兵走進來將死去的重傷員蓋上白布抬出去,劉武眼眶濕潤,出神地看著某處角落,歎息道。

全軍吃過午飯不久,督導司便將各分司報上來的殺敵數目和自身傷亡情況進行了匯總,統計了出來。

龐嶽站在中軍指揮部的高台上一邊觀察著清軍營地方向的動靜,一邊聽著總督導官史萬春匯報著統計出來的情況。

“大人,”史萬春向龐嶽匯報道,“此戰,我軍共斬敵首一千七百七十六級,俘虜敵二百三十五人。我軍自身的傷亡情況如下,剛鋒營陣亡一百九十七人,重傷一百零三人,截至當前為止,又有四十二人不治身亡。破軍營陣亡二百一十六人,重傷一百一十七人,不治身亡者五十一人。陷陣營陣亡二十人,重傷十二人,均在救治當中。這其中還包括了先前韃子的炮擊所造成的傷亡。”

“我知道了。”龐嶽點點頭,“督導司以及下屬各分司要盡快殺敵和繳獲數目具體到個人,以便於為以後的記功、授獎提供依據。士卒們在前方英勇殺敵,我等身為上官,還得做到心中有數、賞罰分明才行。”

“是,大人!”史萬春答道。

自打督導司成立之後,便承擔了從參謀司剝離出來的記功、授獎、懲罰違紀行為等工作。事實上,史萬春在這方麵也做得相當出色,為人講究原則、鐵麵無私,記性也不錯,各種規章製度爛熟於心,常常不用看文冊便能將統計出來的各種數字一一道出,並且能做到絲毫不差。

聽完史萬春的匯報之後,龐嶽覺得這一戰損比還是可以接受的。雖然此次麵對的隻是戰鬥力弱於八旗兵的綠營兵,但自己手下的軍隊也是新老混雜,沒有憑借堅城,在敵軍出動重型紅衣大炮的情況下仍然能夠將敵我的戰損比控製在三比一以上,已經相當不錯了。將來在於滿洲八旗兵交鋒的時候,能夠以一換一甚至以二換一,龐嶽覺得都是不吃虧的,滿洲壯丁不到十萬,漢人可有數千萬。

隻是,看著數裏之外那連綿不絕的清軍營帳,龐嶽心中又有著一些擔憂。眼下清軍共有七萬餘人,可以源源不斷地出動生力軍輪換上場,而自己手下的戰兵營隻有四個,還有一個是不滿編的騎兵營。若是馬進忠、劉承胤二人不出力的話,僅憑自己這一鎮人馬,接下來的戰事未免會相當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