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短兵相接(二)

緊接著,隨著劉武的又一聲口令,第一排的長槍兵一起收回手中的長槍,動作依舊整齊有力而迅速,如同一人。迅猛刺出、快速收回、杜絕一切停頓和拖泥帶水,這也是湖廣鎮長槍兵們平時訓練時的準則之一。

十幾根長槍劃著銀亮的弧線從綠營精銳戰兵身上收回,帶出了一道道狂飆的血箭。被刺中的綠營兵無不口吐血塊,帶著不甘心的眼神無力地倒了下去,或滾入壕溝或直接躺在了通道上。

但綠營兵衝鋒的速度也很快,第一排士兵剛剛倒地,後續的銳兵又大聲狂叫著衝了上來,揚起手中的大刀重斧等沉重短兵器便要朝明軍頭上劈去。

“第二排,向前――刺!”幾乎就在第一排明軍長槍兵收槍挺立的同時,劉武又是一聲大喝,蓄勢待發的第二排長槍兵齊刷刷地將手中的長槍從前排隊列的縫隙中奮力朝前刺出。

十幾道淩厲迅猛的寒光將後續綠營兵們複仇的夢想擊得粉碎,一陣骨碎肉裂的悶響之後,又是十來個綠營銳兵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

前後兩排長槍兵之間的配合雖然看似繁瑣,但湖廣鎮的士卒們卻進行得十分熟練,猶如行雲流水一般。但能夠做到如此也絕非短日之功,往日裏,在訓練場上,教官們便用一排排裝滿了沙土、吊在木杆上的麻袋來模擬敵軍,不斷對長槍兵進行訓練。

如果是采用直刺戰術,當第一排麻袋一齊撞來時,第一排隊列中被被撞倒的長槍兵將會受到懲罰。但在第一排長槍兵收槍的同時,第二排麻袋又會迅速撞來,這時候如果第一排再有人被麻袋撞倒,那麽受罰的人將會變成其身後的那名長槍兵,因為他沒有盡到保護戰友的職責。而如果是采用斜向右刺戰術,當第一排長槍兵中有人被第一波麻袋撞倒,那麽他左側之人將受到懲罰,當有人被第二波麻袋撞倒。其身後之人便會受到懲罰。

至於懲罰的措施,當然各種各樣,用軍棍打、用皮鞭抽、罰負重跑等等。麵對著這樣一種近乎變態的訓練製度。湖廣鎮的士卒們此處都很不適應,苦不堪言,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就漸漸地習慣了,並基本上對這一套動作形成了條件反射。一刺一收。雖看似毫無花哨,卻爆發著格外淩厲的殺傷力。

這些作為突破力量的綠營銳兵不愧是軍中的精銳,作戰意誌甚至和普通的八旗兵也有的一拚,前排的人不斷倒在明軍的長槍之下,後排的人依舊源源不斷撲上來。但缺口的寬度畢竟有些。一次最多隻能容十來個人通過,再加之明軍長槍兵的隊列麵對缺口略成弧形,十幾根長槍一同刺來,幾乎沒有任何死角。因此,這些綠營銳兵即便再驍勇也隻能被一個個紮穿。

“撲哧!”

“啊!――”一名滿臉凶悍的綠營什長還沒夠得著明軍便被正前和右前方刺來的兩根長槍同時刺中,來自胸腹間和右肋處的劇痛令他發出了一聲無比絕望和淒厲的慘叫。在全身力氣被抽走的前夕,他將手中的重斧奮力朝前方的明軍擲去。

有了這個此人的帶頭,另外幾名綠營銳兵也在臨死前紛紛將手中的大刀重斧朝著明軍頭上扔了過去。

猝不及防的明軍長槍兵頓時有好幾人中招。一人被當場劈死。其餘幾人也暫時失去了戰鬥力,但死者和傷者被迅速移往後方,出現的空位也被後續之人填上,整體大局根本沒有受到影響。

缺口後的明軍長槍兵不停突刺的同時,缺口兩側的火銃兵也紛紛抬起火銃對著通道上的綠營兵進行射擊。在正麵長槍突刺和側射火力的雙重打擊下,從通道上進攻的綠營銳兵們血肉橫飛、損失慘重。給明軍造成的傷亡卻微乎其微,半天都打不開局麵。

胸前之外。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一潮高過一潮,缺口以外的地段。黑壓壓的綠營兵也通過在壕溝中填出的一條條通道朝著明軍直撲而來。在有些地段,部分凶悍的綠營兵甚至趁著明軍射擊的空隙,從盾車之後一躍而出,攀上了胸牆。

軍官們此起彼伏的口令聲中,湖廣鎮的火銃兵紛紛後退,將戰鬥位置交給了長槍兵和刀盾兵們。長達二裏的戰線上,近身搏殺、短兵相接的範圍越來越廣,震天的呐喊也卻來越濃烈,戰鬥漸漸進入了白熱化。

從高處向下看,不同顏色的兩股浪潮碰撞在一起,結合部不斷濺起陣陣血雨。兩支軍隊都有著各自的戰略戰術目的,都不肯輕易放棄,因此這注定將是一場慘烈的搏殺。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兩軍的高低優劣便逐漸地顯示了出來。經受住綠營兵最開始幾波猛烈的攻擊之後,湖廣鎮的將士們漸漸地穩住了局勢,越戰越勇。而經過了幾輪爆發都沒有打開局麵的綠營兵則漸漸地顯露出疲軟之態,衝勢越來越顯得綿軟無力。不經意之間,攻防戰便演化成了相持戰。

這種結果其實也並不足為奇。綠營兵雖然士氣很高,其中也不乏悍勇之輩,但采用的戰術還是銳兵打開突破口,其餘官兵從缺口一擁而入、趁勢掩殺那老一套。這種戰術曾經將無數孱弱的明軍打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但用在與湖廣鎮將士的交鋒中卻失去了它原有的那種威力。湖廣鎮的平時訓練最注重團體的協作,不提倡那種魯莽的個人武勇,一切以“勇者不擅進,怯者不擅退”為基準,雖然在單兵戰鬥力上不一定比得上那些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綠營銳兵,但整個團體便猶如一台周密運轉的機器一般,爆發出來的整體戰鬥力自然是令人不能小覷的。

……

戰線上打得如火如荼之時,雙方的將領也都在目不轉睛地關注著前方的戰況。

張應祥、王光恩以及之後的馮騰元、金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成功推進到明軍防線跟前而產生的欣喜已經完全被驚愕所取代。他們本以為,隻要逼近到明軍跟前,讓他們的火器失去發揮的餘地,接下來的戰事便能夠順風順水,憑著火器逞凶一時的明軍便會在己方的淩厲攻勢下作鳥獸散。可是沒想到,對麵的這股明軍不僅在銃炮戰陣上頗為犀利,對於近身搏戰也相當在行,導致己方的迅猛攻勢竟然始終打不開局麵。

二裏外的清軍陣中,豎著織金龍纛的高台上,多鐸眉頭微鎖、神色嚴肅,其身邊的三順王以及一眾滿洲將領也是神情肅穆或是麵露驚愕,在野戰中也打得如此頑強的明軍,他們已經有很久沒有遇到過了。未曾想,大清鐵騎幾乎打遍天下,卻在湖廣再次遇上了這麽一支敢戰、能戰的明軍。

湖廣鎮的中軍指揮部位置,朱大典也是感慨萬千。年過六旬、踏入官場三十餘年的他曾經親眼目睹過明軍自萬曆末年以來的一次又一次慘重失利,對個中的原因也並非一無所知,隻是軍中的風氣糜爛已久,整頓起來又談何容易?尤其是清軍渡過長江、弘光朝廷覆滅之後,他更是多次產生過心灰意冷的感覺。直到那一次在贛州鎮見到了龐嶽麾下大軍的軍容,他心中才重新燃起了希望,那支軍隊雖然人數不多,卻透著一股積極向上的蓬勃朝氣。今日親眼見到了這支軍隊在戰場上的表現之後,朱大典更是肯定了自己當初的判斷,隻是在欣慰過後又一絲隱隱的悲哀,若是大明能多幾個龐嶽,多幾個湖廣鎮,國勢又何至於斯?

……

戰事一直持續到了午後。盡管綠營兵們奮力搏殺,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衝擊,卻至終無法撼動明軍的防線。長期打不開局麵,使得他們原本高昂的士氣也在一點點消耗掉,強烈的自信已經逐漸被懷疑所取代。看著同伴們死去的慘象,不少綠營兵都在驚恐之餘產生了疑問:對麵的軍隊究竟還是那支不堪一擊、曾被己方多次打得抱頭鼠竄的明軍嗎?忐忑之下,進攻的力度逐漸地衰減,口號也比最初微弱了許多。

張應祥和王光恩部的多次衝擊都被明軍擋住並打了回來。後來,漢陽總兵馮騰元部替換下疲憊不堪的王光恩部加入到了進攻的隊伍之中,甚至連漢軍鑲紅旗固山額真金礫也派出了部分寶貴的八旗兵上前去支援,但也毫無進展。明軍據守的胸牆之前的通道上、壕溝中,濺滿了大片的血跡,倒下的屍體壘了一層又一層。

過了正午之後,許久沉默不語的多鐸終於下令鳴金收兵。聽到那陣陣響亮的鉦音,張應祥和王光恩等人似乎也鬆了一口氣,下達了退兵的命令。早已身心疲憊、臉上逐漸露出恐懼的綠營兵們更是如蒙大赦,不一會兒便脫離了與明軍的接觸,如同潮水般退去。說到底,他們也是一群活生生的人,在遭受過一連串沉重的打擊後也會感到害怕。

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未免也想得太輕鬆了!中軍的高台上,龐嶽看著急速退去的綠營兵,發出了一絲冷笑,隨後便按照之前製定好的計劃,讓傳令兵通過旗語命令已經開到剛鋒、破軍營之後待命的陷陣營向撤退的綠營兵發起追擊。

第一道防線附近再次響起了代表進攻的急促鼓點聲,隻不過這鼓聲不再屬於綠營兵,而是屬於明軍。

伴隨著陣陣驚天動地的呐喊,陷陣營的鐵甲兵們越過剛鋒、破軍營讓開的空隙,從各個缺口中魚貫而出,如同潮水般朝著撤退中的綠營兵們追去。密密麻麻的鋒利兵刃、層層疊疊的精良鐵甲閃現著著星星點點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