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大戰前夜

韃子來了!不管是山丘上的將領還是山下的官兵們都在心中默念道。先前尚未發現清軍動向、隻聽得探馬不斷傳回其聲勢浩大的消息時,大家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忐忑,如今確定了清軍的到來,懸著的心反而稍微放下了一下。但很快,將士們便又被清軍那嚴整、浩大的聲勢所深深地震撼。

此時在棉溪以北,遠方的曠野幾乎已經全部被煙塵所籠罩,遍布蕭殺的畫麵硬生生地取代了生機盎然的春景。席卷而來的悶雷聲中,整個大地似乎都在為之顫抖,即便在數裏之外也足以讓人感受到那鐵蹄翻滾、千軍萬馬洶湧向前的撼天之勢。

有經驗的湖廣鎮軍官們已經聽出,那是數萬騎兵一齊奔騰向前才能發出的聲勢,當下臉色更為嚴峻起來。敵軍數倍於己,光騎兵便有數萬,這種情況還是湖廣鎮開鎮以來的第一次遇到,接下來的戰事也注定要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激烈、血腥。

那些第一次上戰場的新兵們雖然沒有軍官考慮的那麽多,但腳下大地的微微顫抖和空氣中傳來的陣陣衝人耳膜的隆隆作響也讓他們明白了這支敵軍的不同尋常,一個個繃緊了臉、攥緊兵器、瞪大了眼睛看著前方,甚至將指關節捏得發白而不自知。

塵土中若隱若現的漫天旗海繼續朝著這邊推進了一段距離之後,終於停在了三四裏之外,排山倒海般的聲浪也在最短的時間裏漸漸的平息了下去。最後隻剩下麵麵軍旗在風中的獵獵作響。

未幾,空中飄揚的塵土散開,清軍的陣勢在湖廣鎮將士們的視線中逐漸變得清晰。抬眼望去,隻見對麵那漫無邊際、五顏六色的旗幟下。身著各色鎧甲的清兵排成了一個個嚴整有序的方陣,東西綿延很廣,向北更是不見其尾。雖是矗立不動,卻在無聲地顯示著一股強軍風範。

不簡單啊!放下望遠鏡的龐嶽不禁在心中感歎道,看來這次有的打了!

……

清軍陣中,幾杆顯眼的織金龍纛之下,多鐸與周圍的一眾清將也在默默地打量著對麵的明軍營寨和防禦工事。

騎在一匹白色駿馬上的多鐸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豫親王。是不是派一部分勇士先行對偽明軍隊發起衝擊?試探其虛實?”鑲白旗固山額真伊爾登問道。

多鐸微抬眼睛瞟了一下天色,搖了搖頭:“不可!眼下天色已晚,再加之我軍長途行進至此,人馬早已疲憊。而對麵的偽明軍隊卻是以逸待勞、早有防範。營寨也修築得甚是嚴密。若強行發起衝擊,定會白白折損軍中的勇士。”

如今雖然還未正式開戰,但之前的親眼所見已經讓多鐸意識到,眼前的這支明軍絕非那些一觸即潰的烏合之眾所能相提並論。上午,多鐸率軍經過那個叫做丁家村的小村子旁時。村周圍的大片被鮮血染紅的土地和其上散布著的大量沒來得及清理的殘碎肢體帶給了他無比的視覺衝擊,顯然一支孱弱的軍隊是不會有如此戰果的,至少自己以前所遇到的那些習慣於望風而逃的明軍斷然不可能做到如此。

後來,那支大搖大擺衝過來挑釁的明軍小部隊更是讓多鐸在憤怒的同時感到了一些驚詫和不解。僅僅二百來人,卻敢衝到數萬大軍跟前大叫著“敢戰否”。這種膽量,比起最精銳的八旗鐵騎來也算得上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對麵的偽明官兵都有如此膽識魄力。那自己還真得小心應對。

繼續向湖廣鎮營地方向打量了一會兒,多鐸吩咐了下去:“傳本王軍令,全軍就地安營紮寨,並派出人馬嚴加防守,勿要給偽明軍隊以可乘之機。先暫且休息一晚,等明日大軍恢複體力之後再與偽明軍隊一決雌雄。”

多鐸的軍令被層層地傳遞了下去,在向明軍營地方向派出部分警戒部隊之後,清軍各部開始緊鑼密鼓地安營紮寨。

晚上,湖廣鎮的營地中燃起了一支支火把,一隊隊巡邏的官兵在營地中和營地周圍小心地巡視著,不放過每一點蛛絲馬跡。山上山下的各道矮牆後麵,守候著大批值夜的官兵,並且每隔一段距離便豎著一杆木杆,木杆上掛著燈籠,用於防備清軍偷襲。

雖然清軍沒有立即發動進攻,但湖廣鎮的將士們又豈敢放鬆警惕?燈火通明的營盤中,幾乎每一個人都在井井有條地做著手頭的事情。

參謀司的帳篷裏,張雲禮正和一眾參謀軍官們在推演著明日可能發生的各種戰況,並製定相應的應對方案交由龐嶽審閱。

醫護司的帳篷中,隨軍郎中和醫護輔兵們在清點著各種藥材,包紮用的紗布等等,為明日可能爆發的血戰做著準備,希望能憑著自己的努力搶救出更多的傷員。

各營營官也在自己的軍帳中召見手下的軍官,向他們交代著戰場上的各種注意事項……

即便是已經回到帳篷中休息的各營官兵們也都是身不卸甲,將兵器就近放在身邊或枕在頭下,做著隨時聽候命令出戰的準備。

作為湖廣鎮最高統帥的龐嶽,此時也沒有休息,而是帶著一眾親兵在營中和營周圍的工事上巡視著。大戰將至的前夜,他也睡不著,幹脆乘著精力充沛出來多做一些事情。

走出帳篷,感受著略帶青草芳香的涼風,龐嶽覺得自己的心情都要舒暢了許多。當然,若是沒有戰爭,他的心情會更好。

營地中央,華山營的官兵們已經架好了幾架用於瞭望敵情的望杆車,車上豎立著高高的望杆。頂部又撐著一吊鬥。如果大軍外出作戰,周圍又沒有合適的地點設置瞭望哨,這種望杆車便可以極好地發揮作用。白天的時候,負責瞭望的士卒們站在十幾米高的吊鬥之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方圓數裏內的動靜。眼下湖廣鎮的瞭望哨雖然大都設在了西側的山丘上,但這幾輛望杆車上同樣安排了值哨的士卒兼顧營地附近的區域。

走到望杆車前,龐嶽本想親自上去察看一下清軍營地方向的情況,但考慮到吊鬥放下來又吊上去太麻煩便放棄了這個打算,而是徑直朝著西側的山丘上走去,那上麵的視野更加寬闊,還能順便巡視一下山頂上官兵們的戒備情況。

營地西側的山丘並不遠,也不是很高。大概四五十米高的樣子。一會兒的工夫,龐嶽便和親兵們爬了上去。

在山頂上值守的是烈火營的官兵。按照原計劃,這裏部署著五門紅夷六磅炮、十門三磅炮,二十門弗朗機中型火炮。共有炮手、裝填手、瞭望手等炮組成員二百多人,火銃兵二百,刀盾、長槍兵三百,眼下這些人都沒有下去,吃住都在山上。

見官兵們都是嚴陣以待。龐嶽感到很滿意,親口勉勵了他們一番,之後便走到北麵的“防炮牆”後麵,居高臨下地朝遠處的清軍營地望去。隻見密密麻麻的燈火幾乎一直綿延到天邊。依稀可見其營地中和周圍不斷走動著提著燈籠的巡邏隊,顯然也是戒備森嚴。

隨後。龐嶽又朝萬壽橋東南的石塘衝和西南的李家灣方向望去,隻見這兩個方向也依稀閃爍著大片星星點點的火光。這些來自友軍的宿營信息令他安心不少。

隻是,在看著三個方向星星點點火光,龐嶽幾乎產生了一種時空的錯亂感,感覺自己仿佛不是置身於南明亂世,而是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紀,那個不夜城盛行的時代。

……

下了山,龐嶽意外地在營地外遇到了朱大典,他也在幾個親兵的保護下四處轉悠著,估計也是睡不著。

看到龐嶽,朱大典便屏退身邊的幾名親兵,招呼他過去。

“見過督師!”龐嶽走上前去行禮之後微笑道:“督師,都這麽晚了,您還沒歇息?”

“嗬嗬,年紀大了,有時候反而想睡也睡不著。”朱大典撚著胡須笑道,“如今又是大敵當前,老夫哪裏還有心思睡得下去?趁著腦子還清醒,出來察看一下。看到湖廣鎮將士們有條不紊的備戰情形,老夫深感欣慰。能練出如此一支訓練有素之師,慕遠你可是功不可沒啊!”

“督師過獎,末將受之有愧!”龐嶽連忙拱手推辭道。

朱大典笑了笑,沒有再就此事說什麽,之後又負手望著滿天的星辰發出一陣感慨:“算起來,老夫已經有多年沒有像今日這樣督率數萬大軍上戰場了。嗯…..上一次還是崇禎三年。當時,老夫承蒙烈皇帝信任,出任右僉都禦使、山東巡撫,督率三萬馬步軍平定逆賊孔有德的作亂。一眨眼,距今已經整整十七年了。”

“此事末將自然知曉,”龐嶽說道,“當時,督師督率三萬大軍,大破逆賊孔有德之主力,斬殺賊將陳有時、李九成等,大勝而歸。”

“但還是讓孔有德那逆賊跑了,以至於此賊直到今日還在悖逆朝廷,為虎作倀!”朱大典搖了搖頭,略有不甘地說道,隨後眼神中又浮現出一絲黯然:“當時,天下雖然也是戰事蜂起,老夫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大明的江山會殘破至此,東虜會有如此之勢。說來說去,還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沒能盡到自己的本份啊!”

“督師不必如此自責,”龐嶽勸說道,“建奴雖一時肆虐,但我大明依然有千千萬萬的忠臣義士在,再兼之聖天子在朝,隻要君臣一心,將士用命,就總有光複河山的那一天。”

對這種問題,龐嶽也隻是說這麽一些套話而已,一旦往深了說,牽扯麵太廣,傳出去影響不好,甚至還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聽完龐嶽的這一番“標準”回答,朱大典沒有做任何評論,而是盯著龐嶽,問起了另一個話題:“那你跟老夫說說,接下來的戰事,我軍究竟有多少勝算?”

這個……龐嶽想了一會兒,迎著朱大典的目光說道:“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至於多少勝算,末將也不難以確定。但末將可以代表麾下兩萬將士向督師保證,無論勝算有幾分,我輩均會以十分的信心和精力投身戰場,為國殺敵!為君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