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洶洶而至

二月二十四日,剛過正午,龐嶽便不斷接到偵騎從前方傳回的消息:大批清軍正朝著萬壽橋方向而來。觀其軍容,甚是嚴整浩大,其中隱約可見多杆織金龍纛,十有八九由多鐸親領,估計在今日之內便可抵達萬壽橋附近。

接到這一消息,龐嶽的表情並未有多少變化,畢竟這是無法避免的趨勢,既然自己率軍前來支援湘北,就必定會麵對南下的清軍主力。既然早晚都要麵對,又有什麽好擔心的?認真準備便是了。

但戰略上的藐視並不代表戰術上的不重視,龐嶽依然沒有放鬆警惕,他知道,此次即將與自己的對壘的清軍主帥可是當前滿洲王室貴胄中的重量級人物、攝政王多爾袞的親弟弟多鐸,其麾下兵馬也大都是清軍當中的精銳。雖然自己在前天以誘敵之術、再憑著火器戰陣擊潰了其前鋒,但湖廣鎮的軍士畢竟是以新兵為主,在野戰中對上早有準備的數萬清軍,結果還尚未可知。

如果此戰能頂住清軍的進攻,甚至在友軍的配合下打幾個漂亮的反擊戰,自然是再好不過,不僅湖廣的危局能夠扭轉,也能狠狠地教訓一下江南大屠殺的元凶多鐸以及他手下那些沾滿漢人鮮血的人渣。可若是戰事不利,遭遇了失敗,湖廣鎮的將士們必將經受開鎮以來的最嚴峻的考驗,不知有多少官兵會永遠長眠在這片土地上,全軍在戰後能否在最短的時間裏走出陰影、再次振作起來也是個未知數。

一想到這些。龐嶽便感到自己責任重大,作為一軍統帥,方方麵麵需要自己去考慮的東西還有很多。不過眼下最要緊的事情還是做好應敵的各項準備,方能在清軍到來之時做到從容不迫。

吃過午飯後不久。龐嶽又去視察了營壘周圍的防禦工事和山丘上的炮兵陣地。

經過將士們在這幾天的修築和不斷完善,整套防禦體係已經算得上比較成熟了。營盤外圍以北一百五十步左右,棉溪以南近百步的地方,一道深達一丈、長約二裏的壕溝幾乎連通了左側的丘陵和東側的高山,壕溝之後又是齊胸高的矮牆,即可作為己方將士射擊的掩體,又可作為遲滯清軍進攻的障礙。但此處的矮牆並非全封閉的,而是留有一些空位。空位前又留著跨過壕溝的通道,供外出巡視偵察的偵騎通行,戰時用拒馬和鐵蒺藜封鎖上即可。並且,這些通道也容易使清兵產生僥幸心理。不願意花大力氣去填壕溝和摧毀矮牆,而是全力從通道進攻,到時候等待他們的就將是慘痛的教訓。

一旦清軍來攻,此處的矮牆和壕溝便將成為整個防禦體係中的第一道防線,因此顯得格外重要。龐嶽特意檢查了幾段矮牆。發現都是用板築法修建而成,相當結實。據修築工事的負責人、華山營營官陳賀稱,就算建奴拉來紅夷大炮對著轟,寥寥幾炮也轟不開。對這種說法。龐嶽當然不會全部當真,不過還是笑著誇獎了陳賀以及參與修築的將士們一番。讓陳賀很受鼓舞。

過了這第一道防線向南百餘步,在整個營地外圍四十餘步的地方。繞著營地四周又修築了一圈矮牆。這一圈矮牆比第一道防線上的矮牆要高上一些,差不多有兩米高,其間還留有許多空位,用於放置火炮以及供己方軍士出擊。除了空位前的通道之外,每一堵矮牆前同樣挖有壕溝,構成整個防禦體係的第二道防線。

此外,華山營和泰山營的獨輪偏廂車和馬車包括烈火營的部分雙輪偏廂戰車也被布置在營盤邊緣的緊要之處,大致繞營地圍成了一圈。偏廂車麵向營盤外圍的一麵一律插上挨牌,並鋪上牛皮被褥等物,用於防備清軍的弓箭。那些沒有被車輛保護到的地方,附近也早已備好了簡易的拒馬,一旦有突**況便可以立即堵上。同時,營地中某些重要的軍帳,如中軍帳,收治傷員的醫帳、儲存糧草彈藥的軍帳周圍也有戰車和拒馬保護。這些林林總總的防禦措施,大體可稱為整個防禦體係的第三道防線。

不過,若是湖廣鎮的將士們真到了需要憑借第二道、第三道防線抵抗的時候,那就說明形勢比較嚴峻了,甚至已經陷入了清軍的重圍之中。龐嶽自然是不希望看到這種情況發生的,之所以構築後兩道防線,是為了讓將士們能有一個安全的休整場所,並在形勢最危急的時候仍然能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而不至於陷入潰散之後任清軍肆意追殺。至於防禦的重點,龐嶽還是放在了第一道防線上,希望將士們憑著此處工事便能令清軍血流成河。

不僅如此,營地西側的丘陵也被龐嶽給利用了起來,在上麵構築了一些工事。

早在剛剛修築工事的時候,龐嶽就準備選一處高地作為烈火營的炮兵陣地,以便在高處對清軍進行火力壓製,增大殺敵效果。經過一番實地勘測之後,他很快便選定了理想的構築地點。緊靠第一道防線西側的一座山丘在地勢上比周圍的山丘都要高出一大截,且頂部寬闊平坦,並略向第一道防線以北突出,是個不錯的地點。敲定之後,龐嶽便下令在此修築了一處炮兵陣地,部署了五門紅夷六磅炮、十門紅夷三磅炮,以及二十門弗朗機中型火炮。

但凡事都有兩麵性,若這處山丘掌握在明軍手裏,自然可以居高臨下對清軍造成沉重打擊。而要是被清軍奪了去,後果也是不堪設想的,隻要在丘頂上架上紅夷大炮對準山下的湖廣鎮大營轟擊,死傷慘重的一方就將轉換為明軍。

因此,對這座山丘的防禦,龐嶽也是格外重視的。在清軍最可能發起進攻的北、東方向。從山丘底部到山頂,一共挖了三道壕溝,並灑滿了鐵蒺藜等物,西麵也挖了兩道壕溝。挖出的泥土則被運送到山頂,在山頂邊緣修築成胸牆,作為士卒們抵禦清軍進攻的掩體。

由於此次清軍攜帶有二十四磅炮等大型紅夷炮,部署在山丘上的這些火炮當然不能麵朝北方和他們對射,那和找死沒什麽區別,而是麵向東或東北方向,對準了從第一道壕溝以北到棉溪以南的那一塊區域,作為側射火力使用。並且。為了防備清軍的紅夷大炮,山丘頂部朝北的邊緣處一共修築了兩道厚達一米多、高約兩米的“防炮牆”。前後兩道牆之間間隔十餘步左右,靠南麵的一側都被墊高了一些,方便士卒們站上去射擊。這兩道牆麵對清軍的紅夷大炮時能夠對炮兵陣地起到很好的防禦作用。就算清軍步卒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填平壕溝衝到山頂也能成為一道堅固的防線。

如此一來,清軍若在沒有攻破第一道防線之後便想用紅夷大炮徹底摧毀山丘上的明軍火炮陣地,就需要將大炮移到山丘東北方向,即第一道防線東側的高山腳下。而那個位置,山丘上的明軍六磅炮也能打得到。完全可以先發製人、抵消清軍火炮的射程優勢。

本來,龐嶽還想在東側的高山上也構築一道炮兵工事,但無奈這一片的高山峻嶺不必西側的那些丘陵,植被茂密、地勢險要且多山石。工程量和難度實在太大,也就隻好作罷。隻是在山上布置了多個警戒哨和一些由當地人帶路的巡邏隊,以防清軍偷襲。

把所有的工事都差不多視察了一遍之後。龐嶽還是感到比較滿意的,看得出來,將士們幹活都很紮實。並且,由於前幾天的兩場勝仗,全軍的士氣都很高昂,尤其是那些新兵,堅信己方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清軍殺得落花流水。對此,龐嶽也沒有說什麽,隻是微笑著勉勵了他們一番。

“爾等建奴!可敢一戰?”下午,萬壽橋以北十餘裏處,王樟堂左手握著韁繩,右手用長槍挑起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威風凜凜地在馬上衝著遠處黑壓壓的清軍戰陣吼道。

“建奴可敢一戰?!”其身後近二百騎兵也都一起發出呐喊。

由於王樟堂前幾日在那場前哨戰中的出色表現,再加之他本人的堅持,因此,今日帶隊出來巡邏警戒又有他的份。

本來,其餘的偵騎以及飛虎營巡邏隊在探得清軍主力的推進方向和進度之後已經陸續返回了萬壽橋大營,畢竟清軍中也有大批騎兵,要是被其糾纏上,可不是鬧著玩的。但王樟堂卻堅持要站好最後一班崗。終於,在斬殺了十幾名清軍哨探並俘虜了幾人之後,他終於在這裏望見了清軍主力的影子。

隻見遠方的清軍步騎交加、黑壓壓的一片,各色旗幟幾乎一直蔓延到天邊,雖在將近二裏之外卻依然令人感到無比壓力。眼下,他們已經停住了前進的腳步,正默默地看向這邊,顯然也已經發現了這支明軍小部隊。

“差不多得了,快回大營吧!”偵騎隊百總唐坤在王樟堂身後喊道,“這可是韃子的主力,咱們可沒機會再占什麽便宜了!”

不久前,唐坤剛帶著手下的偵騎隊士卒從前方返回,正好遇上了王樟堂率領的巡邏隊。唐坤本來是準備立即返回大營的,但聽王樟堂說要站好最後一班崗,也就留下來舍命陪君子了。可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王樟堂不僅要站好最後一班崗,還準備好好地耍一把威風。

“快走吧!”見王樟堂依舊不為所動,唐坤又喊了一聲。

話剛落音,王樟堂和手下的騎兵們終於動了,不過前進的方向卻令唐坤目瞪口呆:居然是朝著清軍主力方向而去。

盡情馳騁的王樟堂等人發出一陣陣興奮的大喊,其間還夾雜著陣陣呼哨聲,被他們拴在馬尾後的幾名清軍哨探則發出陣陣慘叫。

這幫人真他媽*的瘋了!真是有什麽樣的上官就有什麽樣的兵!唐坤不禁在心中罵道。

好在王樟堂等人還有著最後一絲底線,奔到離清軍陣列三百步之外終於停了下來,將槍上的人頭紛紛朝著清軍甩了過去,再次齊聲大吼:“爾等建奴,可敢一戰?!”吼完了又是一陣興奮的狂呼和呼哨聲,之後不等清軍“應戰”便勒轉馬頭迅速往來路奔回。

還沒等唐坤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王樟堂已經率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並且還回頭大喊了一聲:“我們先走了!你也快撤吧!”

唐坤:“……”

太陽落山的時候,湖廣鎮的各隊偵騎全都返回了萬壽橋大營,王樟堂和唐坤的人馬則屬於最後返回的幾支人馬之一。

與高度戒備的其餘將士相比,王樟堂和他手下的騎兵們幾乎人人麵帶自豪,似乎幹了一件多麽了不得的壯舉,引來周圍人的一陣陣疑惑,隻有了解內幕的唐坤則不時流露出不屑的表情。

當所有外出巡邏的人員都返回之後,守在第一道防線矮牆之後的官兵紛紛抬起拒馬將通道堵上,並撒上鐵蒺藜。

雖然王樟堂等人麵帶喜色,但他們的情緒卻影響不了絕大多數人。隨著第一道防線上的通道被完全堵上,整個大營中已是一片肅穆,空氣裏隱約透著幾分蕭殺的氣息。連最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也都收起了笑容,神情嚴肅地等待著敵軍到來的那一刻。

此時,龐嶽和湖廣鎮的一眾高級將領、參謀們已經登上了第一道防線西側的那座山丘,站在第一道“防炮牆”後麵,用單筒望遠鏡觀察著遠方的情況。與山下的廣大官兵一樣,龐嶽身邊的將領和參謀們也都是個個表情嚴肅,畢竟這一次己方要麵對的清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多、要精銳,並且敵方主帥還是惡名遠揚的鑲白旗奴酋多鐸,還需謹慎應對才是。

不知過了多久,自北方傳來的一陣悶雷般的響動愈演愈烈,隨後便見北麵的曠野之上煙塵卷起,幾乎遮天蔽日。彌漫的塵土中,隱約可見如林似海般的一麵麵旌旗朝著萬壽橋方向洶湧而來。

見此情景,眾人的臉色頓時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