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川下意識看了聞熠一眼。

剛才的那些話聞熠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會不會還對江驍有所成見?

私心裏,謝嘉川並不願意看到聞熠和江驍之間產生任何衝突和誤會。

可惜他自己對某些事情也是一知半解,所以當下也不知道該怎樣跟聞熠解釋。

謝嘉川沒思考太久, 在聞熠麵色複雜望向江驍之際,搶先一步開口道:“沒事的話你就先去休息吧, 我想跟江驍聊一會兒。”

謝嘉川這話,明晃晃地是在趕人了。

聞熠:“可是……”

聞熠看著不知何時已經不動聲色斂了笑的江驍,欲言又止。

江驍就這樣不鹹不淡地稍微移眼瞧過來,哪還有半點前一秒麵對謝嘉川時笑嘻嘻的模樣,縱使嘴角還殘留著少許弧度,本就分明的眉眼卻在幽沉夜燈下顯得愈發深邃, 在明暗交錯間露出幾分晦暗不明的色彩來。

聞熠知道江驍這人的性子向來拒人於千裏之外,之前雖然對自己談不上是好臉色,但彼此間偶爾也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聊天, 雖然多是關於謝嘉川的,但語氣總歸談不上難聽, 那人甚至還能心平氣和地附和上幾句, 比起聞老和聞鬱這些人來說,江驍算得上是給他麵子了。

在這之前,江驍從沒有拿這種眼神看過他。

聞熠的腦袋莫名空白了半秒, 陡然心頭一緊,原本想要替謝嘉川打抱不平的話,一時之間竟然忘了個徹底,冷不防又憋回肚子裏。

轉瞬, 就聽見謝嘉川再度開口詢問:“怎麽了, 還有其它的事嗎?”

聞熠偏過頭, 迎上謝嘉川眸光的同時沉默了幾秒, 胸腔驟然湧起幾分莫名情緒。

那些話在他心裏已經憋了很久,不管是已經說出口的,還是那些沒來得及隻能哽在喉間的……

他糾結過很多次,猜測著謝嘉川聽見自己的那番話後,究竟會是怎樣的態度。

其實他想不太出來。

但不管是怎樣的反應,都不該是這樣:明明滿心疑慮,卻又無動於衷。

如聞鬱他們說的一樣,謝嘉川這人稍有不如意便渾身都是刺,卻偏偏長了一副矜貴溫和的好模樣,欺騙性極強。

就像此時此刻,哪怕謝嘉川這會兒看起來脾氣再好,對他說話的語氣再溫柔,應該也隻是假象。

一如一刻鍾前他提及江驍時,對方頃刻間緊鎖的眉頭,說到聞鬱更是用上了質問的口吻……

更別提如今江驍就站在這裏,心裏肯定恨不得他一個字都別多說,立馬扭頭就走才好。

為什麽是江驍呢?

為什麽唯獨對江驍另眼相待?

聞熠不明白。

不過當下再糾結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隻是臨走前,聞熠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那些話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有點擔心你,你別生我氣好嗎?”

聞熠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唯恐惹惱了眼前人,連眼神也顯得十分小心。

謝嘉川點頭,「我知道」三個字已經到了嘴邊。

忽聽江驍漫不經心插嘴道:“哥哥剛剛才說想跟我說會兒話,再耽擱下去我可就困了。”

謝嘉川微微愣住兩秒,轉頭就對上江驍幽幽怨怨的一雙眼。

隻見江驍伸了個懶腰,隨即便十分熟稔地往旁邊的沙發上一坐,一雙大長腿似無處安放隻能委屈地盤曲著。

見謝嘉川看過來,江驍抬眸的同時索性直接把手邊的抱枕捧在了懷裏,枕著下巴咕噥道:“沒騙你,真的。”

兩個人就這麽一站一坐,謝嘉川便就著如此不遠不近地距離垂眸瞧了江驍半晌,心想這人居然還敢先發製人?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脾氣登時再度竄上來,謝嘉川撇嘴回:“你敢先睡我就把你扔出去,門都別想進。”

謝嘉川這話明顯是帶著氣的。

被聞鬱和聞熠剛才那麽一攪合,說心裏沒有絲毫憋屈肯定是假的,明明從得知江驍的身份起他就應該知道,江驍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脆弱,心思肯定也遠沒有他想得那樣單純……

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念頭不可遏製地越來越清晰——

他了解江驍,卻又不完全了解江驍。

他甚至連江驍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都不知道。

謝嘉川看著江驍似笑非笑的臉,稍微抬了抬下頷,威脅:“不信的話試試?”

江驍多瞧了他幾眼,委委屈屈說:“哥哥好凶啊。”

謝嘉川:“……”

凶你個頭!

對方明明是在插科打諢,可配上那略微低垂的漂亮眉眼,輕飄飄的話聽在他的耳裏,就像是在撒嬌。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連心口處都顯得軟塌塌的。

謝嘉川突然悟了。

若不是因為這樣,他也不會在這條岔路上一直走到底,直到現在還無法接受江驍就是那位偏執反派的事實。

你瞧瞧,你一個反派,還撒嬌……

這像話嗎?

謝嘉川一時間啞口無言,連聞熠是什麽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等反應過來,屋內就已經隻剩下他跟江驍兩個人。

他沒接話,江驍就注視著他沒挪眼。

好半晌,江驍才輕輕慢慢道:“哥哥都不哄哄我嗎?”

這話沒頭沒尾的,謝嘉川忍不住吐槽:“哄你做什麽,不是想睡覺,不準備跟我聊了?”

江驍聞言略微直起身,在謝嘉川慢悠悠走近的同時,手指乍然拉住了謝嘉川的衣袖。

謝嘉川稍頓,對方便趁著他愣住的這半秒,手腕微抬,抓住他的手。

江驍低聲道:“我吃醋了,不行嗎?”

瞬息,謝嘉川隻感覺到自己的指間一緊,視線下意識瞥向二人緊握的手,呆了須臾,這才重新迎上江驍長久停留在自己臉上的眸光。

謝嘉川的表情茫然:“什麽?”

江驍的眼角眉梢間一如既往帶著笑意,可再細看,又讓人沒來由地總覺得多了些其它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對方的眼光灼灼,這份情緒便在四目相對的刹那,悉數湧上那雙稠黑的眸子裏,如此不加掩飾的,使得俊朗眉宇間都多了幾分不容忽視的侵略性。

像是被什麽無端撥動了下某根神經,謝嘉川的額角微跳,來不及再次開口——

電光石火間,江驍忽然傾身使力,隻一拽,謝嘉川猝不及防順著江驍的這道力,往前栽去!

江驍提醒:“哥哥,你走神了。”

謝嘉川:“……”

他的一條腿半跪在江驍的膝邊,本應該是一個居高臨下的姿勢,卻偏偏有種被桎梏其中退無可退的錯覺,尤其是麵前人緊追而來的眼神,直勾勾的頗有些風雨欲來的滋味。

謝嘉川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你吃什麽醋?”

江驍沒立即答話,指腹無意識般摩挲著謝嘉川的腕骨,謝嘉川便在對方這短暫的沉默中,繼續開口:“我明明都還沒有問你最近究竟在搞什麽鬼,你倒先怪起我來了?”

話音剛落,江驍毫無征兆攬過他的腰,輕巧一翻身,將人壓在柔軟的沙發裏:“我最近都在做什麽,他們不都告訴你了嗎?”

謝嘉川:“!”

對方俯身,謝嘉川甚至還能感受到江驍言語間微顫的胸腔,一邊說著,溫涼的氣息便隨之拂麵而來。

近在咫尺的距離。

江驍的臉貼他很近,唇也幾乎就要挨上他的嘴角。

謝嘉川被這一狀況弄得措手不及,第一次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是真的在生氣。

以往江驍的心情再差,都不至於對他擺出這副模樣來。

可是……

氣什麽呢?

有什麽可氣的?

他還沒發脾氣呢!

謝嘉川憋屈得厲害,不受控製地脫口而出:“你發什麽瘋?”

江驍說:“我本來就是個瘋子,哥哥不知道嗎?”

謝嘉川啞然,霎時沒能接上話,張了張嘴,就聽江驍低低道:“哥哥要幫聞熠嗎?不管聞熠想要什麽,你都會想方設法給他嗎?”

謝嘉川不明所以,後知後覺才想起自己與聞熠之間的談話。

他不清楚江驍究竟聽到了多少,又聽清楚了哪些:“我又不是神仙,還能他要什麽就給什麽嗎?”

“那我換種說法,如果聞熠要的是聞家呢?”

江驍盯著謝嘉川的臉,不願意錯過分毫眼前人的細微表情:“若我也想做那個人生贏家,哥哥會幫我嗎?”

這話的尾音又輕又飄,有某一瞬間,應該是透過麵前人的這張臉,想起了埋藏在夢境深處的零星回憶,一如上輩子,甘願為了聞熠而不擇手段的謝家小少爺,實在是很討厭。

可明明是長相差不多的臉……

江驍的視線無意識掃向謝嘉川微抿的唇,順著高挺的鼻,最終重新落回謝嘉川懵懂的眉眼。

那份試探其實十分明顯。

謝嘉川的臉色緊繃,幾乎是在江驍開口的第一時間,腦袋裏仿佛有根弦突然就斷了,之後再也無暇顧及其它。

這話來得太忽然了。

他滿腦子都是江驍的話。

若江驍也想要聞家,想做那個人生贏家……

所以實際上,原書的總體走向並沒有改變?

江驍不管是不是姓聞,終究還是那個人。

謝嘉川的喉頭攢動,避開江驍的眼:“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他默了幾秒,沒有等到江驍的回應。

大概是足以稱之為逃避的心態,謝嘉川抿了下發幹的唇,補充道:“我不知道你跟聞老在書房裏都聊了些什麽,但是咱們現在的情緒都不對,有什麽事情明天早上再說。”

謝嘉川總覺得他跟江驍之間,不應該如此針鋒相對的。

他現在滿腦袋漿糊,或許好好睡一覺,思路會更清晰些。

摟著他的那雙手陡然一緊。

江驍固執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謝嘉川深深換了一口氣,再也忍不住:“這破聞家有什麽好的,你去爭這個做什麽,還嫌自己命不夠長?真打算四麵樹敵後再被人反將一軍才甘心?就算聞鬱沒那個命,可還有聞熠這個親兒子在,你就不能別折騰嗎?”

一句話未畢,便被江驍捏著下巴,扳過臉來。

江驍深深看他一眼,忽地笑了:“哥哥怎麽知道,我沒那個命?”

謝嘉川心頭猛地一震。

原書中,江驍正是因為被人發現並非聞家血脈,這才就此被聞熠抓住把柄打了個翻身仗。

那如果他早點告訴江驍這個消息,是不是就能打消江驍的念頭?

謝嘉川麵露遲疑。

卻聽江驍湊近他的耳邊,小聲道:“我最近晚上總是整夜整夜的做噩夢,我夢見哥哥很喜歡聞熠,處處都護著聞熠,恨不得為了聞熠豁出命去。”

謝嘉川瞪大眼,全身流淌的血液都在頃刻間泛起刺骨涼意。

他聽見江驍輕而緩的清冷嗓音:“後來哥哥真的沒了命,就倒在我的麵前,閉眼前心心念念喊的那個人還是聞熠。”

謝嘉川喉嚨發緊,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江驍說:“真的很嚇人,哥哥確定不哄哄我嗎?”

死一般的寂靜。

江驍注視著身下人極久,登時有一種很荒唐的想法冒上來。

他這位好哥哥的反應……似乎不太對勁。

跟他一樣,謝嘉川也有事情是瞞著他的。

但是不著急。

他總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