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李正榮乃是李國的長子。

聽到了槍響,驟然之間,便覺得腦後劇痛。

好在他死的很痛快。

腦袋頓時炸開。

而後……血肉橫飛。

就在所有人顫栗和驚恐的目光之中,當即便倒地。

他方才雖還罵李國是老畜生。

怨恨李國到了這個時候,還要死鴨子嘴硬。

可李國此時看著眼前的一切,眼裏的瞳孔收縮。

這何止是一輩子心血毀於一旦,所有的錢財化為烏有,看著兒子倒在血泊裏,他口裏發出了狂叫:“啊啊啊啊……”

群臣頓時毛骨悚然。

他們其實這個時候,已經覺得李國該死。

可看天啟皇帝的手段,卻還是禁不住如芒在背。

這顯然隻有太祖高皇帝才做得出這樣的事來。

而且……這是什麽話。

什麽叫做,你是昏君,所以你可以為所欲為,而李國乃是名臣,所以就不能這樣幹?

這是人說的話嗎?

天啟皇帝沒有收起火銃,而是一步步地走到了李國的麵前。

身後的宦官倒是害怕這李國絕望之下暴起,想要阻攔。

天啟皇帝卻是橫瞪了那宦官一眼,這宦官便已嚇得魂不附體。

這才是真正殺人如麻之後的眼神,一個眼神,便教人魂飛魄散。

天啟皇帝道:“朕被你們罵了這麽些年,無論做什麽,都是昏聵無能,是殘暴不仁。可是你不同,你給自己博取了巨大的名聲,人人提及你,都說你兩袖清風,說你高風亮節。朕來問你,你得了好名聲,又有什麽資格效仿朕呢?”

“這麽多的金銀,你拿了去,內閣大學士的位置,你也得了,可謂是位極人臣,富可敵國。你還每日在那裏,裝什麽君子,做什麽名臣?世上豈有這樣的好事?”

李國粗重地呼吸著,他看著自己的兒子,而此時,他的兒子……腦袋已不成形狀了,就像一個幹癟的皮球,耷拉著地上,依舊是血流不止。

李國此時涕淚直流,連口水也流了出來,他閉著眼睛,道:“你要如何,你要如何?”

天啟皇帝冷冷地道:“要如何?要你付出代價!朕早說過,朕是要你全家的性命來作保的,你認為,朕要如何?”

天啟皇帝獰然地接著道:“你不是自稱自己是清官,是好官嗎?不是說錦衣衛羞辱了你嗎?你看看你這醜惡的樣子,朕的內閣大學士,代朕宰輔天下,多少的政務,由你而出,你擬了多少的票擬,結果如何?結果……你的票擬,都換成了銀子,現在卻還在朕的麵前,裝什麽可憐?”

天啟皇帝道:“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指使著人……想要讓朕撤了世鎮遼東的事?你以為朕……什麽都不知道?”

李國隻是不斷地捶打心口,苦不堪言。

到了這個時候,他既恐懼自己性命不保,更恐懼的是……自己臨死之前,還要看到自己的至親一個個地死在自己的眼前。

這麽多年來,他貪墨了這麽多錢財,難道真是為了自己享用?

不就是要留給自己的子孫嗎?

可現在……

他顫抖著,隻能無能地捶打著自己!

當然,天啟皇帝知道,眼前自己的話,李國已經聽不進去了。

隻是這些話……顯然並非是對李國說的。

群臣個個低垂著頭,哪怕方才李國想要拉大家一起下水,可現在……卻也禁不住兔死狐悲。

甚至有人極想勸諫天啟皇帝寬恕李國。

畢竟……誰都有被抓個正著的時候,刑不上大夫,如那宋朝一般,不淩辱和虐待大臣該有多好?

可是……見天啟皇帝如此,此時是誰也不敢多言。

隻見天啟皇帝冷笑著道:“你以為,朕會不知道……這遼東是好地方?不知道出了黑麥之後,那裏沃土千裏,從此之後,遼東便是塞外江南?難道朕不知道,將來張家,必為天下第一權門?”

這一刻,群臣都詫異的地看著天啟皇帝。

原來……陛下當真知道?

起初大家以為,陛下是糊塗,寵信張靜一,已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哪怕……連遼東也舍得一並賜予。

可這些……天啟皇帝又怎麽不會考量?

他可是太祖高皇帝的後人,他的祖先裏,有無數奇葩,從太祖高皇帝,到成祖皇帝,至於那嘉靖皇帝和萬曆皇帝,哪一個不是將權術耍弄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天啟皇帝大笑道:“你可知道為何嗎?不是朕非要賜遼東予張家不可。而是因為……朕早就知道,你……還有你們那些大大小小口裏自稱自己是君子,說什麽兩袖清風,道什麽高風亮節的狗東西,個個都貪婪無比,朕若是不將遼東送出去,你們這些狗一般的東西,便會像野狗撲食一般,將遼東的沃土,啃噬的幹幹淨淨,百年之後,你們就會成為新的遼將,你們會養寇自重,到時遼東縱有萬裏的沃土,朝廷也從那裏收不來一粒糧食,那裏的糧產再高,也不過是肥了你們這群大大小小的碩鼠而已。到了那時,朝廷何止是顆粒無收,隻怕你們還要沆瀣一氣。想盡辦法讓朝廷給你們調糧。”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才繼續道:“現在知道了嗎?你以為你在背後慫恿那些言官,挑撥朕與張卿君臣二人,便可成功?你以為朕會提防張卿?你錯了,朕提防的,是你們這群豬狗不如之人!”

此言一出,真將一旁的伴駕大臣們都罵了個幹淨。

眾人的表情都顯得有些複雜,總覺得皇帝這是在拐著彎罵自己。

而李國已是悲痛欲絕,隻恨不得立即死在眼前。

天啟皇帝隨即將火銃交還給了張靜一,而後背著手,看也不看這李國,隻是口裏道:“這裏的金銀,都搬到宮裏去,朕又可好生做一段日子昏君了。至於這李國,貪墨錢財,欺君罔上,罪該萬死,將他一家老小,統統誅了吧,不要留有後患。”

聽到這話,李國如遭晴天霹靂,雖然明知道……這一刻可能到來,可當真正意識到……全家都要死絕的時候,卻依舊無法接受。

一旁的張靜一點了點頭:“遵旨。”

天啟皇帝又接著道:“張卿和鄧卿此番有功,尤其是鄧卿……這才是有大才幹之人,乃朕腹心肱骨也,他現在是錦衣衛指揮使僉事?區區僉事,太屈才啦,立即敕封為錦衣衛指揮使同知,協助張卿轄製錦衣衛。”

鄧健便上前,道:“臣實在愧不敢當。”

“哪裏的話。”天啟皇帝道:“大明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一個鄧卿,對朕而言,足以抵得上十萬雄師!”

鄧健:“……”

這誇得有點讓鄧健都覺得過分了。

天啟皇帝隨即道:“朕乏了,就在此喝一口茶水,也讓朕好好體驗一下,在這李家裏,兩袖清風是什麽樣子。”

於是,眾校尉紛紛動手,將李家的人統統拿了,那李國也被人架了出去。

群臣此時都默不作聲,隻是心裏打著小九九。

另一邊,便有人開始動手,直接開始尋車馬,將庫房的金銀裝箱。

說起來,李國跟別人不一樣,別人藏匿銀子,畢竟太多,因而隨意堆放。

可李國卻是細心的人,分門別類,賬目也很清楚,一箱箱的金銀分裝明白……倒也省去了不少分揀的麻煩。

而在李家外頭,軍民百姓們還未散去。

這件事鬧的太大了。

尤其是一群讀書人開始鼓噪,來了不少人,大家紛紛道李學士乃是青天,如今遭人構陷,這許多百姓倒還是明白‘事理’,聽說大明的青天被害,怎麽肯散去?

一群讀書人摻雜其中,更是義憤填膺,不斷的咒罵。

於是……這裏水泄不通。

直到這李國全家人被押了出來,個個五花大綁,一時之間,群情激憤。

有人大呼道:“李公蒙受不白之冤,他之所以遭人構陷,是為了我們百姓而據理力爭哪……”

說罷,這人就嚎啕大哭起來。

一下子……不少的軍民也不禁聞之落淚。

因為此前大家都以為,陛下既然來了,一定能還這李大學士的清白的。

誰曉得……這下倒好了,一家人都捆綁出來了。

於是接著,又有人大聲疾呼起來:“我等能安居樂業,都拜李公在朝中心係百姓所賜,今日李公罹難,我等可以坐視嗎?”

一下子,街頭巷尾,竟是哭聲一片。

氣氛是會感染的。

有人帶頭嚎哭,其餘人也不禁眼圈紅了。

再加上身邊有人說起李國如何清廉的事跡,更是忍不住潸然淚下,何況這李國的府邸,實在殘破,可以說是連尋常的富戶都不如,便連大門都是斑駁,紅漆早脫落了,也不舍得修葺。

隻是接下來……有人開始拿著鋸子,鋸去李家高大的門檻。

有人開始議論紛紛:“鋸了門檻,莫非是不但要拿人,還要羞辱李家門楣嗎?”

直到一輛輛車馬開始出來……這才知道,原來……這是方便車馬通過的。

於是大家都忍不住朝那車馬一看……

謔,好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