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聽到這番話,不禁打了個寒顫。

用全家的命來作保……

這不是擺明著……絲毫情麵也不給了嗎?

他不禁顫栗,此時卻是無言,隻是紅著眼睛,其實他比誰都清楚,這些銀子,他不能認,認了……便什麽都完了。

於是,隻好咬牙道:“這或許……乃是錦衣衛栽贓陷害……懇請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便算是徹底和張靜一卯上了。

誰知道這宅邸裏的銀子,是不是錦衣衛偷偷藏的?和我李國沒有任何關係。

畢竟……李國是出了名的清廉。

可在許多人的眼裏,錦衣衛的名聲可不太好。

李國此言一出,天啟皇帝再次勃然大怒起來。

卻在此時,鄧健笑著道:“這個容易,是不是構陷,大家一看便知,須知道,銀子是會說話的。”

銀子會說話……

所有人不解地看著鄧健。

鄧健道:“這些存銀……都是製成了銀錠之後再進行存放的,或者……是有人將這銀子送到這兒來之前,就已專門溶製過。而不同成色的銀子,其實成色也不同。當然……不隻如此……還有這裏一處庫房,諸位可以自己看看,這庫房一看就有一些年頭了,上頭的灰塵……便是明證。”

“有不少庫房的銀子,可能一兩年內,都不曾有過人為搬動過的痕跡。也就說,有的金銀已經在此存放了一兩年之久……李公,你來說說看,錦衣衛莫非一兩年前,就已經開始栽贓構陷你,將這些金銀,事先存放於此嗎?”

說著,鄧健又道:“其實想要知道是不是構陷,辦法有很多,我方才說的隻是其中一種而已。除此之外……”

他進入庫房,取出一錠銀子來,而後笑著道:“陛下請看這銀子的成色,這裏的銀子都比較整齊,也就是說,應該是同一個銀坊熔煉成錠,大規模熔煉的銀坊,這天下是有數的,隻要順藤摸瓜,一查……就能知道出自哪一個銀坊,最後……就能將人揪出來。”

鄧健頓了頓,又道:“隻是這樣,過於耗費時間!其實還有一種辦法,這守著庫房的人,一定是李公的親信,所以……隻需一問,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說到這裏,他看向李國道:“李公……你想試試嗎?”

就在此時,有人推搡著一個主事來。

這主事戰戰兢兢,口裏哀嚎著,又見李國跪在地上,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忙不迭地拜倒道:“冤枉,冤枉啊……”

張靜一突的道:“我來。”

說著,先拉一個賬房模樣的人來,令他跪下,口裏大呼道:“你們是誰的人?”

這賬房看了一眼李國。

很明顯,李國乃是當朝大學士,他不敢開口。

他遲疑了很久,張靜一卻沒有繼續逼問,隻是轉眼間,他已從衣兜裏掏出了短銃,直接頂著他的腦袋。

砰的一下。

這人腦袋已如碎裂的西瓜一般,來不及慘叫,便直接倒在血泊裏。

群臣皆都嚇了一跳。

沒想到這個時候,張靜一會當著陛下的麵直接殺人。

可絕大多數人,一言不發。

張靜一隨即才走到那主事的麵前,冷聲道:“你是誰的人?”

這主事早已嚇尿了。

褲襠處不明的**流出來。

他不敢去看一旁賬房的屍首,卻是渾身發抖,口裏不受控製連珠炮似地道:“我……我的老爺……是當朝李學士……”

李國聽到這裏,已是眩暈。

能在這裏看守的,都是他的心腹,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都不為過。

可此時還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張靜一冷笑道:“你家老爺,不是那什麽陳睿嗎?”

主事驚恐萬分地道:“陳睿……隻是假借了一個名字……就……就是因為世上早沒了陳睿這個人,所以才假以他的名義購置了這宅邸,我……我……我打小……便是老爺的書童,跟了老爺四十七年,誰是我家……老爺,我自然……自然再清楚不過了。”

張靜一眼角的餘光瞥了李國一眼,李國已露出了絕望之色。

張靜一道:“你如何證明呢?”

“證明?”這主事忙道:“不需……證明……我的兒子,就在老爺這裏當差,對了……老爺還……舉薦我兒去國子監做監生……這個是可以查實的。早年的時候,老爺一直都是我伺候,他的事,我都知道……又需如何證明。”

張靜一隨即微笑著,看向李國,道:“李公,此人,你認得嗎?”

李國閉上眼睛,顫抖道:“不認得。”

不能讓,認了就徹底完了。

張靜一便朝這主事獰笑道:“你看……你家老爺不認得你。看來你在欺瞞我啊!”

“不不不。”主事忙道:“老爺……老爺,是我啊,是我……李福啊……老爺……我……”

說著,這主事又道:“這事好查,這事好查,你別開銃……老爺的臀上,有大黑痣……我最清楚……還有少爺……少爺……”

“閉嘴!”李國終於無法忍受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已感受到了巨大的羞辱,於是朝著李福怒吼:“閉上你的嘴巴。”

“老爺……”李福繼續朝他嚎叫。

李國此時已羞怒到了極點,堂堂內閣大學士,竟是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而那些隨駕的大臣,此前一直為李國說話,可現在,卻都不吭聲了。

卻見李國怒不可遏的樣子:“是我的,是我的……我實說了吧,這宅邸是我的,庫房裏的銀子……也都是我的……”

他瘋了一般,嚎叫,怒吼,此時已是斯文掃地,到了這個地步,眾叛親離,既已知道無法抵賴,此時情緒便宣泄了出來。

他吼道:“我乃內閣大學士,我難道就不該有一些積蓄嗎?你們也就不必清點啦,這裏的庫銀,是七百三十九萬……可……這又如何呢?這滿朝文武……有幾人幹淨?有幾人?別人可以,我為何不可?真要查,誰敢說自己清白?既然如此,為何獨獨針對老夫?老夫從四歲開始,便開始讀書,先學論語,後能熟讀四書五經,寒窗十載,求取功名,難道真隻是要造福蒼生?”

他冷笑,一臉鄙夷之色,接著道:“可笑!老夫為官數十載,隻見有人爭權奪利,見有人貪贓枉法,就不曾見什麽造福蒼生。不過是笑話而已,正是因為大家都不幹淨,是以才需打一個仁義的幌子來遮羞,世上何來這些?”

他似乎還在為自己辯解。

隻是辯解的形式不一樣了。

起初是抵死不認。

現在似乎想要為自己找一個正大光明的借口。

他道:“如今事敗,我無話可說,貪墨所得,盡在於此,老夫一輩子的心血,自然毀於一旦,可……誰也別想瞧我笑話……沒有人可以……”

“住口!”此前還為李國辯解的禦史顯得有些慌,立即大聲斥責道:“李公,你乃數朝老臣,竟說這樣的話。”

“時至今日,何至於此?”

又有人站出來,義憤填膺之狀。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你自己貪贓枉法也就算了,為何要把大家都拉下水?

非要將所有人的遮羞布扯下來!

李國哈哈大笑起來,卻不看他們,隻看天啟皇帝:“陛下……難道這天下,有錯的隻是臣嗎?陛下呢,陛下難道不是奢靡無度?還有那張靜一,他難道不也是打著所謂新政的名號,爭權奪利?你們可以,臣為何不可?”

天啟皇帝萬萬沒想到,這個老東西,居然敢罵到他的頭上來。

天啟皇帝笑了,道:“這不一樣。”

李國咬牙切齒地道:“有何不一樣。”

天啟皇帝道:“因為朕是昏君。”

李國:“……”

這就屬於隻要我沒有底線,尷尬的就是你了。

天啟皇帝隨即目中掠過了殺機,他突然道:“將那人給朕帶來。”

他手一指,卻是在遠處,早已嚇得瞠目結舌的李國之子李正榮。

李正榮嚇了一跳,轉身要跑。

早有幾個校尉擒住了他。

將他拖拽來,喝令他退下。

天啟皇帝輕描淡寫地給了張靜一一個眼神。

張靜一卻已將火銃送到了天啟皇帝的手裏。

此時,天啟皇帝抬著火銃,對準了李正榮的腦袋。

李正榮早已嚇呆了,片刻之後,口裏喃喃地叫了幾句饒命,而後,卻突然朝李國大吼:“李國,你這老畜生,你不得好死,你就不能閉上臭嘴,少說兩句,你要害死我啊……”

李國嚇懵了。

他方才是怒急攻心,於是……不吐不快,表麵上是在痛罵所有人,實則卻是希望在道德上為自己開脫。

如今,見到自己的兒子怨毒地跪在地上,看著自己,對自己破口大罵。

刹那之間,李國清醒了。

下一刻,他忙叩首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天啟皇帝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可聲音卻極是冷厲:“朕是昏君,所以可以為所欲為,可你不同,你是兩袖清風的名臣,你不能這樣幹,朕不許!”

許字開口。

銃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