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就是心理戰術。

不斷的對這麓山先生進行心理上的壓迫。

而麓山先生此時已被壓的透不過氣來。

此時的心理壓力極大。

他本來還想保留一點體麵,想喝一口茶水。

可此時,張靜一直接嘲弄似的一番話,直接讓他的內心防線徹底的崩塌了。

“你叫什麽名字?”張靜一一字一句的道。

麓山先生深吸一口氣道:“姓陳,名名夏。”

陳名夏?

張靜一眉微微一動。

他凝視著眼前這個人。

對此人頗有印象。

這陳名夏現在還沒有做官,不過已是南黨複社的名士了。

此人出自江南的名門望族,在複社也有一席之地。

不隻如此,他在崇禎年間入朝為官,此後,又投降過大順,等到李自成兵敗,於是又投靠了南明,直到建奴人入關,他便進入了清廷為官,後來因為巴結多爾袞,牽涉進了建奴貴族的權力鬥爭之中,被抄家流放寧古塔。

張靜一萬萬沒想到,這等四姓家奴,居然都成了堅決的反賊。

或許……是因為張靜一的到來,天啟皇帝推行新政,徹底的激怒了這些東林舊黨。

原本東林黨人的意圖是匡扶聖君,然後達到天下大治的目的。

可天啟皇帝越來越倚重閹黨,同時,開始放任張靜一推行新政,而新政的理念,實際上是與士大夫們完全相背的。

於是乎,江南士子的思想也開始越來越激進。

張靜一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陳名夏,道:“我倒聽聞過你的一些大名,隻是……卿何為賊也?”

陳名夏道:“昏君不除,則永無寧日。”

張靜一冷笑:“什麽是昏君,什麽是聖君?難道非要符合你們心意,便是聖主嗎?”

陳名夏道:“難道在你眼裏,當今乃是聖主?”

張靜一倒是被問住了。

他說不上來,至少在後世,根據讀書人寫下的史書來看,那些各朝的什麽仁宗、文宗皇帝,大抵都是所謂的聖君。

可是……張靜一來到這個世界,卻愈發的發現……這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

陳名夏則戲虐似的看著張靜一道:“怎麽,你答不上來了嗎?”

對付這種人,是最麻煩的,他們很固執,而且往往自以為自己很聰明,而張靜一這種武夫,其實是在被鄙視之列的。

正因為如此,所以張靜一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影響到他們。

張靜一卻突然道:“那麽我來問你,那自稱為闖王的流寇首領,可是聖主嗎?”

陳名夏毫不猶豫道:“此賊也。”

張靜一道:“不盡然,若他為賊,為何他起事迄今,無數人跟隨,人人願為他效勞,百姓們逢他便歡呼雀躍,所過之處,人人稱頌?”

張靜一所說的是實情。

流寇起初隻是幾百人,可是沿途卻是滾雪球一般的壯大,無數人將自己的身家性命維係在這些‘賊’身上。

陳名夏沉默良久,而後道:“賊子蠱惑人心……”

“蠱惑人心?”張靜一大笑:“那自稱闖王的家夥,可能連書都不曾讀幾本,他身邊的三教九流,隻怕連秀才也未必有一個,你竟說這樣的人能蠱惑人心?那麽我來問你,爾為江南大儒,這江南的士子,多如牛毛,無不是飽讀詩書,能言善辯之人,你們每日喊著所謂的教化萬民,你說這闖賊蠱惑人心,妖言惑眾,才讓天下的百姓,無不心向於他,豈不是說,朝廷養士兩百年,養出來的人上馬不能帶兵,下馬不能治民,便連蠱惑人心,竟也不如一群莊稼漢子?哈哈……哈哈……”

張靜一大笑,麵上滿是嘲諷:“若如此,那麽朝廷養士何用呢?你不停說,天下可以無君無父,可在我看來,朝廷最不需要的,恰是爾等士子和所謂的名儒。”

陳名夏隻好冷哼一聲。

張靜一起身:“你既知你今日所犯的是什麽罪,那麽就該知道,接下來可能會是什麽下場。”

陳名夏深吸了一口氣道:“所以我才願意老實交代,希望殿下能夠從寬。”

“現在才怕了?”張靜一頗有些奇怪,這個陳名夏,到底哪裏來的勇氣。

其實曆史上的事,確實匪夷所思,那些當著大明皇帝的麵,各種頂撞,甚至大義凜然的嗬斥奸黨的大儒名士,以及許多的‘忠臣’,一到了李自成進了京城,亦或者是建奴人入了關,卻一個個成了斷脊之犬一般,搖身一變,統統成了奴才,隻是分明在明朝的時候,他們卻往往是正氣凜然的形象。

張靜一隨即道:“說罷,是誰指使你。”

陳名夏道:“我若說了,可放我一條生路嗎?”

張靜一笑了笑道:“你猜呢?”

陳名夏道:“若是不能求生,那麽便不敢說。”

張靜一凝視著他:“這個人是不是張溥?”

此言一出。

陳名夏臉色微微一變。

張靜一隻看他的臉色,便什麽都清楚了:“你真以為廠衛是吃幹飯的?你憑什麽拿這些來要挾?”

“我……我……”陳名夏閉上眼,隨即道:“我……無話可說。”

“張溥為何要你來刺駕?”

陳名夏痛苦的道:“若是不刺駕,則士人再無立錐之地。”

張靜一大笑道:“張溥哪裏來的膽子?”

陳名夏低頭,隨即又抬頭:“江南諸公,大多同情士子,而厭倦了朝廷。”

張靜一厲聲道:“說人話。”

“江南的文臣武將,都已對朝廷失去了耐心。”

這一下子,張靜一頓時明白了。

區區一個張溥,怎麽可能迅速有如此大的影響力,若是沒有人暗中支持,能夠在短時間內聚眾數千士子嗎?

某種程度,他們是得到了官麵上支持的。

“都有什麽人?”

“不勝枚舉。”

“我問你具體是什麽人?”

“這……”陳名夏道:“我也所知不多。”

張靜一冷笑道:“你所知不多,就敢為他做這樣的事?”

陳名夏便垂頭,失魂落魄的樣子。

張靜一道:“你還不說嗎?”

陳名夏歎了口氣道:“都是為名利所累。若是我成功,便可聲名大噪,將來眾正盈朝的時候,亦可征辟為重臣,有此名望,即便是入閣……也未可知。”

張靜一大笑:“張溥是這樣許諾你的?”

“他雖然沒有許諾,但是我知道,他有這個能力。”

張靜一道:“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沒……沒有了。”

張靜一也就沒有再理會他,跨步而出,隨即呼來武長春,武長春朝張靜一行禮。

張靜一道:“好好招呼這個人。”

“是。”武長春忙是點頭。

……

次日,張靜一寫下了一份關於此案定巚之後的奏疏,隨即入宮見駕。

隻是到了西苑,進入勤政殿,卻見魏忠賢和田爾耕二人,正拜倒在地。

天啟皇帝見了張靜一進來,隨即道:“你來的正好,今日有事要說。田爾耕你來說罷。”

田爾耕麵如死灰,叩首道:“臣……臣年邁,近來舊疾犯了,錦衣衛至關緊要,決不可有失,所以臣懇請請辭養病,懇請陛下體恤臣下,準臣致士。”

他說著,要哭出來。

混了大半輩子,這指揮使還沒坐熱呢,本來還想效仿那駱家一樣,趁著自己在位,慢慢的將自己的子侄提拔起來,將來也來個一門幾代的指揮使。

哪裏想到……陰溝裏翻了船。

天啟皇帝陰沉著臉,道:“你這舊疾,是何病症,朕此前怎麽沒聽你說?”

“這是難言之隱。”田爾耕隻好道:“實是說不出口。”

“有什麽難言之隱?”天啟皇帝追問。

田爾耕一時語塞,他畢竟不是寫網絡小說的,編不出來,便隻好叩首:“臣……臣……”

天啟皇帝於是道:“罷了,你既犯了病,朕豈好為難你,那麽,就進你左都督、少師,你回家頤養天年吧。隻是,這錦衣衛極是緊要,你執掌錦衣衛也有一些年頭,可在衛中發現什麽俊才,可以擔當大任嗎?”

最重要的是‘俊才’兩個字。

田爾耕也不傻,毫不猶豫道:“遼東郡王張靜一,知人善任,對陛下更是忠心耿耿,且很有才具,臣以為,若是他來接替臣的職務,再好不過。”

誰知天啟皇帝非但不喜,反而大怒:“誰教你這樣說的。”

田爾耕嚇了一跳,難道自己猜錯了?不會吧。

天啟皇帝卻很惱恨,推薦這種事,你應該推薦其他人,然後朕再說,我看那人不行,朕覺得張卿合適,朕最賞識張卿了。

這張靜一還需你這狗東西來推薦?需你來賣這個人情?

田爾耕便磕頭如搗蒜:“臣萬死。”

天啟皇帝於是便冷冷道:“魏伴伴,你是東廠提督,你來說說看,誰合適?”

魏忠賢怎會不明白天啟皇帝心意,便道:“錦衣衛指揮使僉事劉一奇在衛中已有三十年,聲望頗高,為人也穩重,奴婢以為,讓他執掌錦衣衛,最好不過。”

天啟皇帝如釋重負道:“朕不這樣看,朕最欣賞的就是張卿家,朕看張卿最是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