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經曆了錯愕、恐懼。

無數的情緒湧上心頭。

這數千的建奴降人,現在更是膽戰心驚。

就在此時,站在城樓上的百官們,其實也是恐懼的。

天啟皇帝卻是和張靜一對視一眼,而後,彼此似乎已了解了對方的心意一般。

隨即,張靜一道:“陛下,臣去一趟。”

“嗯。”天啟皇帝點頭:“小心一些。”

百官看著張靜一,不知小心什麽。

卻見張靜一按著刀,下了城樓,而後出城。

他的出現,頓時引起了**,不少的軍民百姓,一見著張靜一頓時熱切起來。

張靜一對此,卻是置若罔聞。

卻是徑直朝著那些俘虜而去。

於是,沿途衛戍的生員,紛紛尾隨著他,亦步亦趨。

張靜一卻是回頭,一擺手,示意他們不必跟從。

而後,張靜一居然孤身進入了俘虜們之中。

這個舉動,嚇壞了所有人。

生員們顯得緊張,生怕這個時候,有什麽不開眼的建奴俘虜暴起。

但凡有一個人想不開,都可能讓遼國公有生命危險。

可張靜一卻是大大方方的走入蹲著的俘虜之中,他所過之處,降人們非但無人暴起,反而一個個肝膽俱裂一般,紛紛退避。

所過之處,猶如避水珠,人們紛紛退讓。

張靜一按著刀,昂首闊步,目不斜視。

最終,站在了降人們中間。

張靜一清了清嗓子:“都他娘的到我這兒來,往這裏挪一挪。”

這在所有人看來,張靜一是在作死,等於是小兒抱著金元寶走夜路,活膩歪了。

可張靜一底氣十足,雙目直勾勾的掃視這些俘虜。

俘虜們終於動了,小心翼翼的以張靜一為圓心,將張靜一圍成了一團。

遠處看熱鬧的軍民百姓,卻已是議論紛紛。

不過……此時,人們不得不欽佩張靜一的勇氣了。

誰也不知張靜一到底想做什麽。

可此時,張靜一在人群之中,趾高氣昂,而後厲聲道:“我是張靜一,你們想來聽說過我的名字……”

說到此處,呼喝一聲:“誰懂漢話,來,跟著我說。”

這時一個顫顫驚驚的建奴人舉起手,而後歇斯底裏的將張靜一的話翻譯了一遍。

俘虜們聽到張靜一三個字的時候,明顯眼裏的瞳孔收縮起來,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彌漫他們的全身。

張靜一叉著手,隨即吐沫橫飛道:“我的建奴兄弟們……”

稱呼建奴人為兄弟,這若是別人,被禦史聽了去,隻怕非要彈劾個十幾本。

張靜一繼續大呼:“遙想當初,你們女真諸部,世世代代效忠大明,此後反叛,是為什麽?這既是因為你們建奴人之中,有人野心勃勃,卻也有大明的遼將欺壓你們的緣故,這筆賬,大明天子已經知道了,也打算要肅清這些贓官汙吏,還一個清平的世道。”

“我們本是一家,如今彼此反目,相互征戰了數十年,這數十年來,我大明折損軍民無數,可是……難道你們就得了什麽好嘛?你們自己捫心自問,你們的兄弟,你們的叔伯和父親,難道就沒一個死在遼東?”

“你們對大明有怨言,我知道。可我大明的軍民,也對你們也無數的怨言。當然……這些都是前事,前事成追憶,今日我張靜一來此,便是要說一說現在的事。那牆根底下,死了這麽多人,還有今日之戰,又死了多少人,你們是真真切切的看到的。我來問你們,現在你們若是再拿起武器,還願與我大明一決死戰嗎?還敢不敢?若是敢,那好,我現在就放你們回去,讓你們回到那多爾袞的身邊,咱們將來,遲早還要兵戎相見,我們或在鬆錦,或在沈陽,還要大戰一場。”

張靜一說罷,所有人鴉雀無聲,回去?

真肯放回去?莫非是詐?

他們回頭,看了看牆根下的屍首,一個個繼續埋著頭,此時他們麵對張靜一,最後一丁點的勇氣也失去了。

張靜一道:“可是,你們自己說,你們真的還打的過嗎?你們不要說自吹自擂的話,你們在我大明的槍炮麵前,還有幾分勝算?這些年來,你們是如何在遼東肆虐的,你們自己清楚。今日……這些不肯降的人,我們是如何對付的,你們也已親眼看到了。”

“現在擺在大明和你們建奴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嘛大家幹脆殺個你死我活,這一次,我們準你們降,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遲早有一日,我大明犁庭掃穴,攻入你們的巢穴之時,我來問問你們,你們的家人怎麽辦,你們的父母怎麽辦,你們的族人怎麽辦?真要到這一日嗎?就像今日,就像方才發生的異樣?大明天子的心思很明白,誅殺不臣,以怨報怨,這是我大明的既定之策,很快,我們就要攻到遼東去,去沈陽,去你們的興起之地,到時,彼此便隻好彎弓,殺個你死我活了。”

說到此處,張靜一聲音更為高亢:“可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嗎?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倘若是我,不會雞蛋碰石頭,若是我,我是你們,我便會想,我們為何要與大明朝廷對抗。這些年來,關內外寒風肆虐,在關外,畜生們在風雪之中,大片大片的死去,在關內,無數的糧食顆粒無收。這異常的天象,我知道,你們有多少人,憑借放牧和漁獵活不下去,而我大明,憑借著耕地,也活不下去,人要求活,不就是你搶我和我搶你嗎?可是……真該如此嗎?我今日,不是來說教。”

“你們既然降了,那麽自然好極了,皇帝已經將你們編為建奴衛,就是要羈縻你們,也是希望,最終有建奴人和漢人在一起的時候,不是彼此殺戮,而是兄弟一般可以坐下來喝茶吃酒。可是……得有一條,那就是隻要建奴人但凡還有一群人不肯甘心,還有一群人做著王霸的美夢,還想著拔刀自守,不將我們大明放在眼裏,那麽……你我之間的兄弟,就做不成。這些野心勃勃的人,便會裹挾著你們的妻兒老小,和我大明鬥到底,可他們鬥得過嗎?他們憑什麽鬥?就憑他們手裏那些破銅爛鐵,憑那一些戰馬?”

“你們若真是建奴人,若真是甘願保全建奴,真希望你們的妻兒平安,那就什麽都別說,拿起你們的刀,我也會讓人將戰馬還給你們,咱們一起去遼東,去將那些野心勃勃的建奴死硬的家夥們碎屍萬段。從此之後,我們彼此共棄前嫌,握手言和,約為兄弟,天下之大,哪裏不可去。”

“好啦,我說完了,做兄弟的,站左邊,不做兄弟的,站右邊。”

此言一出。

呼啦啦的無數降人,紛紛往左邊擠,右邊空無一人。

張靜一說了這麽多,其實降人們就算是再蠢,也抓到重點了,他們是打不過的,再打下去,不但都是那死硬分子一般的下場,最重要的是,建奴也有了滅族之禍。

大家想要共存,想要和平,唯一的辦法就是消滅死硬分子。

降人們不再是一群軟骨頭。

也不是他們卑鄙無恥,他們也有夢想,他們應為一個新的理由而拿起武器。

為了保存自己的家族,為了延續自己種族,去消滅掉以多爾袞為首的死硬分子,隻有如此,才能太平。

“你們的糧食,我會供養。我說話算數,馬會還給你們,武器你們自己選,讓人擬一個名冊來。我張靜一說到做到。你們的指揮使,乃是皇太極,不出幾日,我們就要殺到遼東去,去大明的淪陷之地,去你們的老家,斬殺了多爾袞這等建奴死硬派,我們一起坐下來喝酒,到時……咱們還一起去漠北,去更極北之地,我大明需要你們,就如從前那般,你們世世代代臣服大明,永為藩屏,我們甚至還要殺至更遠的地方,更需借助你們的騎兵,我今日的話,沒有一句欺騙和欺瞞,如今,你們既然幡然悔悟,這便好極了。”

說罷,張靜一指了指其中一個牛錄模樣的人:“你叫什麽名字?”

這牛錄道:“我……我……我叫哈圖……”

張靜一解下腰間的佩刀,將這佩刀送到這哈圖麵前:“這個……送你了,拿著這刀,跟著我走,我帶你吃肉。”

哈圖手足無措,今日有太多的訊息,需要他消化。

你說哈圖對眼前這個人沒有恨意,那是自然有的,可是……今日實在太受刺激了,建奴鐵騎,不堪一擊,如豬狗一般的被殺戮,這種根植於內心深處的絕望,讓他無力。

於是他降了,他未必怕死,卻不想無意義的死去。

若是雙方鏖戰,勝負懸於一線,他自是肯拚命的。

可似這般一麵倒的殺戮,他不甘心,他還想活。

可現在,張靜一這一番話,讓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不能再打下去了,打下去,不但自己要死無葬身之地,整個建奴,也要拉下去陪葬。

他此時對張靜一,除了仇恨和恐懼之外,也多了幾分敬重,除了這番話打動了他,張靜一的磊落也讓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漢人,也是一個大英雄。

如今……刀在手,他捧著刀,所有人都提心吊膽,不但外圍的生員們怕此人拿刀逞凶,傷了張靜一。

便是其他的俘虜,也害怕哈圖一時想不開,最後大家跟著一起陪葬。

眾目睽睽之下,哈圖深吸了一口氣,抱著刀朝張靜一行了個禮:“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