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笑了笑,不置可否。

魏瑪郎又道:“聽聞大明一直被北邊的建奴人所襲擾,若是有必要,我尼德蘭可以為大明提供武力上的支持,若是陛下有興趣雇傭我們的軍隊,我想,我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擊潰建奴人……陛下,合作才能互贏。”

此言一出,後頭的百官們更是怒不可遏。

天啟皇帝依舊不置可否,他此時的心思其實並不在沙灘上操練的士兵上頭。

除了對海灣處龐大的艦船,所流露出來的擔憂之外,天啟皇帝更多的是想著張靜一這邊。

那家夥到底有沒有能力,給這些尼德蘭人一點下馬威。

魏瑪郎見天啟皇帝不發一言,便道:“陛下,待會兒便可好好地看看我們炮船的威力。”

張靜一隻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完全無視其他人的目光。

那尼德蘭的兩百個步兵,依舊在進行操典。

不過張靜一不得不說,這些尼德蘭的雇傭軍,水平還是不錯的。

魏瑪郎見天啟皇帝不搭理自己,便又湊上來道:“陛下,其實我們在海外,與不少漢商也有不少的合作,陛下詢問一下他們,便可打探到我們的信用如何了。”

“海外的漢商?”天啟皇帝突然來了興趣,於是道:“是我大明流亡於海外的遺民嗎?”

魏瑪郎搖頭:“也有不少都是大明的子民。”

此言一出,後頭百官們色變。

這其實不過是尋常的對話。

卻令天啟皇帝目光一沉:“我大明曆來海禁,哪裏有什麽大明的子民在海外經商,想來隻是一群亡命之徒而已。”

魏瑪郎覺得有些奇怪。

亡命之徒?

“不不不,我說的是正經的商人,我們一直與他們有大宗商貨的往來,如若不然,這麽多絲綢和瓷器,是誰販運的呢?他們與我們有過長久的合作,他們知道我們的商譽……”

天啟皇帝的臉拉了下來,而後與張靜一對視了一眼,才道:“是大宗商貨的往來?都是些什麽人?”

“這……”魏瑪郎終於覺得不對勁了。

天啟皇帝接著道:“你們若是交易,平日裏都交易多少的瓷器和絲綢?”

“那可不少。”魏瑪郎道:“大規模的,便是幾船也有。”

“是大型的海船?”

“這是當然。”

天啟皇帝冷哼一聲。

魏瑪郎卻不知天啟皇帝為何大怒。

倒是後頭的百官,有不少人臉色變得極難看起來。

傻子都明白,能如此進行大規模交易的,肯定不是尋常的漢商,而這些漢商能大規模的交易,這就說明,他們幾乎可以無所顧忌的在大明腹地采買貨物,並且將大商船大搖大擺地出入大明的口岸。

問題就在於,大明以往是禁海的啊。

即便是最近開放了海禁,其實也隻是官方進行一些海貿而已,對於尋常的百姓而言,依舊還是奉行著片板不得下海的策略。

當時圍繞著海禁,大明朝廷進行過激烈的辯論,絕大多數的大臣紛紛表示,海禁是祖宗之法,不可以開放!

即便最後不得不開海,也認為,絕不可讓尋常的百姓下海,以免這些人勾結海賊,殘害陸地上的百姓。

可現在聽著……原來我大明的所謂禁海,防止民間下海,竟是形同虛設。

那麽到底是誰,在進行大宗的商貿?

天啟皇帝不是傻子,能有這個本事的人,可以如此猖狂,連海路巡檢司都不能查禁,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借著海禁,在偷偷做大買賣。

天啟皇帝淡淡道:“說來也奇怪,朝中諸公,人人都反對民船出海,可為何卻又有這麽多的民船售出絲綢和瓷器?”

他這番話,顯然別有用意。

張靜一坐在一旁一直安安靜靜的,此時,終於大喇喇地開口道:“這還不簡單?隻有禁了別人的民船出海,他們仗著自己的勢力,便可勾結官府出海,才了獲取壟斷的暴利。若是人人都可出海了,他們的絲綢和瓷器,可就賣不上價了。”

張靜一故意高聲說著。

一副好像心直口快的樣子。

天啟皇帝聞言,登時勃然大怒,冷哼道:“卑劣!”

群臣個個默不作聲,更有人變得尷尬起來。

天啟皇帝又道:“可是朕事先,卻從不知道我大明竟有這麽長本事的人,按理來說,如此大張旗鼓的做買賣,也不見有人奏報,可見這些人猖狂到了什麽地步,朝廷養了這麽多官吏,竟是形同虛設。又或者……莫非朝中大臣,也有人涉足這件事嗎?”

魏瑪郎則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好戲。

其實他的用意很明顯,不過是戳穿大明皇帝的所謂神話而已。

你看,大明皇帝對自己的臣民,根本就沒有約束的能力,而如今,我尼德蘭船堅炮利,又有精兵,這城下之盟,我簽定了。

就在此時。

有宦官唱喏:“陛下,午時到了。”

魏瑪郎身軀一震,眼角的餘光掃視了天啟皇帝一眼。

卻見此時,果然那四艘大艦上,開始冉冉升起了旗語。

“皇帝陛下,我們的操練要開始了。”

魏瑪郎身軀一震,忙道:“請陛下拿起望遠鏡,這樣可以看得更清晰一些。”

天啟皇帝淡淡道:“不必啦,朕就這樣看。”

果然,那四艘大艦有了動作,他們開始升起側帆,調整艦船的調度。

而後,就在所有人好奇的時候。

猛地……

無數黑黝黝的炮口卻是自四艘炮艦的船身露了出來。

四艘炮艦,三百多門火炮露出猙獰的炮口。

卻不知什麽時候,突然,轟隆一聲……

雖那炮艦隻在港灣處。

可突然起來的火炮齊發,卻一下子讓整個高台混亂起來。

這威勢太大了。

隻見那船身上,密密麻麻的炮口突然噴出了火舌。

緊接著,無數的火球飛出。

仿佛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大臣們都被打了個猝不及防。

更有人抬頭,驚恐地看著見那火球……竟是朝著這邊飛來的。

頓時,媽呀一聲,嚇得麵如土色,忙是狼狽地趴了下去。

天啟皇帝倒是一直僵坐在原地。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那無數的火球破空而來,晴朗的天空之下,宛如流星一般降下火雨。

這高台之下,伴駕的宦官和禁衛也開始混亂起來。

隻有早有預知的魏瑪郎,卻是抿嘴微笑。

天啟皇帝坐在原地,一時愣住,見場麵開始混亂,倒是率先反應了過來,突然大喝一聲:“都給朕鎮定!”

一聲大喝。

總算讓那略顯慌亂的大臣、宦官們,勉強地鎮靜了一些。

張靜一坐在一旁看著,臉上已是殺氣騰騰,一雙眼眸閃過銳光。

而那火雨,終於落下。

緊接著,上百枚精準地砸向了大沽口的碼頭。

此時,尼德蘭人的炮艦,其實射不了太遠,因而雖是奔著高台而來,可實際上,他們的落彈點,卻是港口和碼頭。

頃刻之間,隻見那碼頭上的建築,便被數不清的火雨無情摧毀。

甚至有一些碼頭上停留的腳力與商人,突然禍從天降,隨後便隨著火雨,葬身於一片瓦礫之中。

整個碼頭,在經過了齊射之後,已經滿目瘡痍,幸好今日天啟皇帝來此,因而碼頭上絕大多數的人都已疏散,可即便如此,依舊還是有不少的傷亡。

高台上下,所有人都震驚地眼看眼前的一切,卻無能為力!

天啟皇帝卻如雕像一般,坐在原地,而後,一雙目光如利刃一般,猛地看向魏瑪郎,厲聲喝道:“你敢襲我疆界?”

魏瑪郎立即道:“萬死,我事先並不知情,這一定是火炮失去了準頭,所以才造成這樣的意外,懇請陛下恕罪!”

“對於這個誤會,尼德蘭願意賠償所有的損失,這裏的碼頭,我們願意重建,而對於傷亡者,我們也願意提供足夠的賠償金,請陛下勿怪。”

到了這時候,大家算是看明白了。

這絕對是威脅,是赤、裸裸的威脅。

一輪火炮,直接將這偌大的碼頭夷為了平地!

這說明什麽?說明荷蘭的艦船,實力已經與日俱增,如此強大的力量,倘若大明與之交戰,對方在海上,大明即便空有百萬雄師,隻怕也隻能望洋興歎。

而尼德蘭人,卻可以大搖大擺的出入大明任何一處口岸,隨時給大明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而另一方麵,赤、裸裸的武力威脅之餘,魏瑪郎同時又極力地顯出了謙卑,並且滿口意外、誤會之類的言辭,這顯然是隨時給大明君臣的一個台階。

天啟皇帝不傻,自然看穿了對方的把戲,便冷笑著道:“你這是對我大明開戰,可想過後果嗎?”

“不敢。”魏瑪郎道:“請陛下相信我們是帶著善意而來,關於這一次誤會,我們會在稍後做出澄清,一定會給陛下一個交代!”

魏瑪郎態度誠懇,可說的話卻意味深長:“我深信,陛下絕不會因為這小小的意外,而與尼德蘭產生衝突,一旦開戰,對於陛下和尼德蘭,都沒有任何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