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這才鬆了口氣。

還以為遇刺呢。

誰料竟是這個……

不過天啟皇帝和朱由檢都是一臉嚴肅的樣子,顯得很是凶悍。

主要是這刀架在脖子上,還是很嚇人的。

張靜一倒是不敢怠慢。

天啟皇帝麵上是一副六親不認的表情。

他的憂慮是有道理的。

天啟皇帝並不單純,或者說,他是有帝王心術的,如若不然……隻怕早和朱由檢一樣,被人騙的暈頭暈腦了。

既然有清醒的認知,那麽難免就會想,朕要推新政,將來難免就要給你越來越多的權柄,雖然朕很相信你,可畢竟涉及到的乃是祖宗的江山。

朕難道不知道,在外頭,魏忠賢已成了九千歲嗎?

可魏忠賢絕不會是隱患,因為他是一個太監,大家之所以攀附魏忠賢,是因為魏忠賢借的乃是宮中的勢。

那麽你張靜一呢?

若是不徹底被朕綁上,難免心不安啊。

雖然就算是娶了公主,也未必是說……就一定絕對的牢靠,可至少,又多了一重保障。

這刀鋒距離張靜一的肌膚不過分毫之間。

張靜一略顯幾分無奈地道:“陛下,你難道不知我張靜一是什麽人嗎?何故要如此苦苦相逼呢?”

天啟皇帝的態度依舊冷硬,道:“關係社稷,隻好如此了,你看著辦吧。”

說著,手又加了幾分勁。

朱由檢在一旁沒有勸,他甚至帶著幾分看戲的心態。

張靜一隻好道:“臣不是說了,回去稟明父母……”

天啟皇帝冷笑:“誰不曉得你張家,是你爹聽你的。”

張靜一不由有點尷尬,而後道:“至少讓我心裏有所準備。”

天啟皇帝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道:“娶親生子,還需準備什麽?朕後宮這麽多佳人,也都要次次準備嗎?”

“隻是,公主年紀尚小,先定親,昭告天下。”

張靜一:“……”

張靜一萬萬料不到,自己上一輩子躲過了逼婚,這輩子居然沒躲過。

於是,隻好歎息道:“做了駙馬,臣這輩子……就要被人瞧不起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臣是靠公主上位的。”

天啟皇帝立馬就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十惡不赦的奸賊,你怎麽不說?”

張靜一覺得今天是真的躲不過了,隻好道:“最後一個條件,進了張家的門,從此之後,便按百姓家的規矩來,而不是營造公主府,照著宮中的規矩,可行?”

這世間,也就隻有一個張靜一敢這樣跟皇帝談條件了!

天啟皇帝倒是爽快,毫不猶豫地用一口河南口音,道:“中!”

呼……

刀撤下來了,張靜一也長舒了一口氣。

目的終於達到,天啟皇帝心情大好,便笑著道:“張卿,此時月色好,這事既然說定,今日也算是好日子了,不妨隨朕與信王夜裏出去走走。”

張靜一在榻上翻了一個身,背對著天啟皇帝:“不了,要睡。”

天啟皇帝倒也不惱,和朱由檢相視一眼,都不約而同地眉開眼笑。

對於張靜一而言,顯然被逼婚是一件很煩惱的事。

可想到在這個世上,無論娶哪一家的女子,終究都是賭概率,買定離手,等到入洞房的時候才能揭開謎底,他終究還是決定從了。

大不了,將來……嘿嘿……

一夜過去。

張靜一起來,先是將外頭的護衛召集起來,狠狠痛罵一通,無非是昨夜有人潛入了自己的臥房都沒人知道。

護衛們都是千戶所的校尉,此時委屈地道:“陛下和信王殿下夜裏來,卑下幾個哪裏敢攔。”

這話的確沒毛病,張靜一也無奈地搖搖頭,不過此時天啟皇帝和朱由檢卻已起了個大早。

此時,天啟皇帝正在百官的擁簇之下,好整以暇地喝著茶。

倒是這百官們的神色,很不好。

擺明了的,這封丘縣太嚇人了,這麽搞下去,人人自危。

在朝中為官,畢竟是暫時的,自己的祖輩和未來的子孫,多半還是士紳。

何況,連四書五經都不讀了,這還讓人活嗎?

因此……莫說是那些清流,便連閹黨們,都覺得這有些過激了。

天啟皇帝雖是睡得晚,不過今日卻也起的很早,吃了早膳,百官們紛紛來問安。

天啟皇帝便笑著道:“諸卿,朕看這封丘很熱鬧,管卿家在此才一年多,政績便已斐然,今日朕帶著你們走一走看一看。”

“陛下。”這一次,一個翰林站了出來,顯然是憋不住了。

這可是關乎著身家性命的事,就算掉腦袋,也要說上幾句。

天啟皇帝道:“王愛卿似乎有話想說?”

這翰林姓王,單名一個尓,王尓道:“陛下,封丘的事,令臣擔憂。”

天啟皇帝和朱由檢對視一眼,都才對方眼中看到了然的意味,接著道:“你擔憂什麽?”

“擔憂會惹來天下大亂。”

天啟皇帝今兒心情好,此時倒還有幾分耐心,便道:“管卿家隻是一個縣令,而且政績斐然,卿家也是看到了的。”

“陛下,一縣之地,可以如此胡來,可若是波及天下呢?何況這樣一搞,天下的人心就浮動了,將來可怎麽了得。”

這話就如同一盤冷水,一下子把天啟皇帝的好心情衝沒了,於是他冷笑道:“人心怎麽浮動,是朕的刀不利嗎?”

“刀再利,也隻可得天下,卻不可坐天下。陛下有沒有想過,一旦這些傳出去,天下人心惶惶,若是烽煙四起,該當如何?現在流寇已是讓朝廷焦頭爛額,建奴人又磨刀霍霍,若是連士紳都對陛下離心離德呢?臣當然知道,此次陛下出巡,對士紳大為失望,可終究……陛下與士紳乃是一體的啊。那周金貴,就是如此,這還是在河南,他不得不來這封丘避難,所以得忍氣吞聲。在這裏,新縣侯又有一支精兵在此,所以沒有出亂子,可天下各個府縣,都有精兵嗎?”

“臣的意思,並非是責怪陛下和新縣侯,隻是覺得,凡事還是要三思,不說其他,在江南那地方,若是士紳們知道陛下在此鼓勵這樣的新政,他們會怎樣想呢?”

天啟皇帝倒也沒有動怒,而是點頭道:“這一點,朕也有所預料,所以,便想看看這新政是否一無是處,所以才令管卿,帶朕看看。”

天啟皇帝沒有為難王尓,畢竟王尓這些話,固然有為自己的考量,不過也不是完全沒道理,治大國如烹小鮮,天啟皇帝不是不懂。

王尓見陛下不置可否,心已有些涼了,他們太了解天啟皇帝了,一旦認定的事,就開始不置可否,然後躲到背後去,緊接著,魏忠賢就被放出來了。

隨即,天啟皇帝擺駕,與張靜一和管邵寧會合。

管邵寧沒有帶護衛,張靜一騎著馬,想到昨夜發生的事,不禁有些幽怨。

管邵寧引路,一路朝著城東,這城東處,便是一段河道,這河道乃是黃河的支流,河水渾濁,不過河道上卻有不少的船隻。

沿著河堤不遠,卻是一個個煙囪。

看著……像窯。

許多的窯星羅密布。

管邵寧直接帶著天啟皇帝,就近的抵達了最近的一處窯廠。

天啟皇帝已下了乘輿。

此時,這窯廠見有人來,於是,一個綸巾儒衫之人,忙是匆匆來迎駕。

這人舉止斯文,不過畢竟是見駕,倒是顯得有些激動,道:“學生見過陛下。”

天啟皇帝一聽此人自稱是學生,倒是有些詫異。

身後百官們紛紛圍攏上來,天啟皇帝詢問道:“你叫什麽,也是這封丘人嗎?”

這人笑著道:“學生南陽人士,姓段,名段言。”

“怎麽,你還是讀書人?”天啟皇帝看著他的裝扮,有些好奇。

段言笑了笑道:“實在慚愧,隻中了秀才,有辱門楣。”

眾人一聽這有辱門楣四字,立即便開始生出好奇的心思來。

秀才雖然天下多的是,可好歹已算是功名在身了,而一旦這樣的人說有辱門楣,那麽這個人,必定是名門之後。

站在天啟皇帝身後,黃立極搖頭晃腦道:“南陽,姓段,莫非你是段少保的後人?”

段言便道:“正是。”

眾人一聽。

倒是都和這段言親近了一些。

段言的祖先叫段複禮,乃是正統年間的進士,此後入朝為官,先入翰林,接著又在戶部,最後是以禮部侍郎的職位致士,致士之後,朝廷加封為太子少保。

而這南陽段氏,不敢說是什麽名門,但是在那南陽,卻也算是大族。

這就難怪段言說到自己隻中了一個秀才之後,便一臉慚愧的說自己有辱門楣了。

一旁孫承宗笑著道:“段公有一篇文章,老夫是讀過的,很受裨益,想不到今日竟在此,遇到了他的後人。”

段言又說慚愧。

天啟皇帝看到這些讀書人相見,又開始嘰嘰歪歪,不禁露出不悅的樣子:“好啦,就不敘舊了,段言,你怎的來了封丘?”

“家鄉遇了賊,隻好來封丘避難寓居。”段言恭謹地回答道。

天啟皇帝道:“那麽這是你家的?”他手指著不遠的窯廠。

段言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