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來之則安之。

這邊說等幾日,張靜一自然等幾日。

他在島上幾乎不出門,對於外界的事也不關心,顯得自己對那北霸天很放心的樣子。

等了兩日,那十三虎便又來了,笑容可親地道:“義父請新縣侯到聚義堂中去。”

張靜一便笑道:“什麽事?”

十三虎隻道了兩個字:“喝酒。”

張靜一當然知道這肯定不是喝酒這樣的簡單,不過顯然知道,這北霸天賣的關子很快要揭曉答案了,便饒有興趣地道:“極好,我正想貪幾杯。”

說罷,大喇喇地隨著十三虎去。

王程等人要隨行,張靜一對他們道:“沒有請你們,你們就不必去啦,我一個人就成了。”

王程皺著眉頭,還有幾分猶豫,顯然不放心。

張靜一笑著道:“我看這裏的豪傑都是聰明人,他們知道該怎麽做,不必如此防範。”

心裏則是默默吐槽,人都在島上了,防範有個屁用,對方若是真的有殺心,橫豎都是要死的,倒不如顯得大氣一些。

十三虎則是欽佩地看張靜一一眼,道:“張欽差和尋常的官吏不一樣。”

張靜一笑了:“你還見過其他的官?”

“倒是見過幾個狗官。”十三虎笑了笑。

“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十三虎回答。

張靜一心裏想,踏馬的,肯定是被宰了,所以你才不敢說。

張靜一便也假裝好像不知道的樣子,由十三虎領著,一路到了一處大堂。

今日這裏倒是高朋滿座。

那北霸天沒有坐在首位,而是坐在次位上,這主位卻是留著給張靜一的。

張靜一當然也沒有疑慮,他是欽差,代表的乃是大明天子,誰若是搶了他的主位,那才是他要關心的事。即便是進了賊窩,皇帝的威嚴卻還需維護的。

於是,他當仁不讓地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眼睛四顧,看著坐在下首的眾人,這些人個個奇裝異服,麵上殺氣騰騰,一看便不像好人。

如此一來,倒是這北霸天顯得和善的多了。

此時,北霸天起身道:“小人見過欽差。”

張靜一頷首:“不必多禮,從此以後都是一家人了。隻是……既是酒宴,酒呢?”

北霸天笑了笑道:“下酒菜還未上,請欽差稍待。”

說著,朝一個獨眼的漢子使了個眼色。

那漢子點點頭,便起身。

隻是他起身的功夫,一柄斧頭哐當一下掉落下來。

張靜一:“……”

北霸天笑著道:“欽差不必誤會。”

那人連忙撿起了斧頭,橫在自己的褲腰帶上。

隨即疾步出去,過一會兒,便領著十幾個人來。

這十幾個人,穿著皮衣,個個精神奕奕的樣子,麵帶笑容。

隻是……

張靜一的臉頓時陰沉了下來。

因為這十幾個人,張靜一雖然不認得,可他們的暖帽之下,卻都露出了豬尾辮子。

是建奴人……

十幾個建奴人進來,本是帶著笑容,可隨即目光便落在了最醒目的張靜一身上。

卻見張靜一穿著的,乃是大明的欽賜麒麟服,也不禁一愣。

為首的一個建奴人倒是反應快,二話不說,便要拔出自己的腰刀。

坐在張靜一一側的北霸天觀察著張靜一,見張靜一紋絲不動,好像麵上沒有多少表情的樣子,心裏倒是對張靜一頗為佩服。

寵辱不驚,倒是很有幾分欽差的威嚴。

其實張靜一心裏正震撼著呢,隻禁不住想:他們勾結了建奴人……臥槽……

這時,便聽北霸天冷聲道:“還愣著做什麽,動手!”

說罷,手中的酒杯啪嗒一下,直接摔在地上。

這瓷杯霎時之間摔了個粉碎。

建奴人一時詫異,他們起初的目光都在張靜一的身上。

直到站在後頭的一個建奴人,突然啊呀一聲。

等前頭的建奴人慌亂地回頭時,卻發現那建奴人已被站在他們後頭的獨眼漢子一斧頭自後腦直接將他的腦殼劈為了兩半。

頓時,紅白色的血與鬧中漿液飛濺出來,這人怒吼一聲,隨即晃著稀爛的腦袋直接倒地。

而另一邊,其餘人已紛紛動手。

長刀、斧頭、錘子、狼牙棒子,數十個本在這裏的海盜們一擁而上。

不等這些建奴人拔刀,便已圍上去,將人砍翻,用大錘拚命的捶打,斧頭狠狠地將人劈開。

整個聚義堂,轉瞬間便成了修羅場,喊殺和慘呼摻雜一起,此起彼伏。

這在張靜一看來,更像是一場有預謀的屠殺,尤其是那大斧劈開人的時候,鮮血四濺,血肉橫飛的場景,便是張靜一這樣殺過人的人,也覺得後脊發寒。

坐在一旁的北霸天卻是麵色淡然,看也不看這血肉橫飛的場景,隻是笑著對張靜一道:“曆來詔安,就沒有不給朝廷送上大禮的道理,這份大禮,張欽差可喜歡嗎?”

張靜一見為首的那個建奴人,已被人砍翻在地,而後,大錘落下,拚命地砸他的腦袋,已至他的腦袋竟已不成人的形狀,斧頭自他的胳膊劈砍下去,那斷肢便截為兩段,離開了軀體的斷肢,似還在條件反射一般的抽搐,慘不忍睹的建奴人發出呼救聲。

他皺眉起來,道:“這是怎麽回事?”

北霸天如實道:“建奴人不擅舟船,而這北海,乃是我的天下,因此,建奴的首領,那個叫皇太極的,曾給我寫過三四封書信,說是我若願投靠建奴,便要封我做總兵官。”

北霸天隨即輕蔑地道:“我自然曉得他們的心思,有了我們的艦船,那些建奴人便可襲了皮島,將你們的那位毛文龍毛總兵,一舉拿下。除此之外,此次建奴人攻打朝鮮國,這朝鮮國王也逃去了江華島中,建奴人奈何不得。若有我們的艦船,這朝鮮國王便可一舉擒下,豈不是一舉兩得?”

頓了一下,他繼續道:“隻是我畢竟是漢人,就算活不下去了,在這海中討生活,固然也殺人,要做一些下三濫的勾當,可教我投靠建奴,卻是萬萬不可的。因而,我一直沒有回應建奴人。”

“直到我有了詔安的打算,因而,便讓人修了一封書信給建奴人,假意說我願投靠他們建奴人,那皇太極大喜,立即就派了使節,帶著數十人來,現在……這些人就在這裏,為首的那個……”

他指著那個已被砍為了肉泥一般的建奴人道:“皇太極為表誠意,所派的這個人,叫何和禮,乃建奴五大臣之一,後又封為總兵官,乃是建奴棟鄂部的首領!他所帶來的,還有兩個牛錄,三十七個侍從,那些侍從,有一大半還在外頭,現在應該也差不多都已殺盡了。進來這裏的……如今也一個不會留下。”

“雖說此舉,頗有些不義,可我這個人便是如此,在這北海裏,曆來分得清哪一個是敵人,哪一個是朋友。如今,我既願投靠朝廷,那麽建奴便是我的死敵,對付死敵,用什麽樣的方法都不過分。”

張靜一認真地聽完了北霸天的一番話,這才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這堂中彌漫著一股濃厚的血腥氣。

他努力鎮定地道:“很好,這裏既有一個建奴大臣,兩個牛錄,還有數十個建奴親衛,那麽……便砍下他們的首級,到時隨我登上大陸,我給你報功。”

頓了頓,他接著道:“我們何時出發?”

北霸天道:“隻怕還需等幾日。”

張靜一不由皺眉:“為何又要等幾日?”

北霸天坦言道:“男人們倒無所謂,走了便走了,隻是我等在此,都有女眷,女眷們隻怕需多準備幾日。”

張靜一不免心頭一震,他原以為,北霸天會先跟著他回去,這樣的做法有兩個好處,一方麵,北霸天可以跟著張靜一先去京城探一探虛實,免得朝廷若是言而無信,自己一家老小都被朝廷一鍋端了。

其二便是,外頭還有這麽多弟兄以及艦船在,北霸天就算在京城,也安全一些,至少會讓朝廷投鼠忌器。

可萬萬沒想到,這北霸天居然如此爽快,竟直接帶著所有人,便是女眷也一並帶上。

莫非真要將整個家底,都帶去大陸?

若如此……這北霸天未免對他也太放心了一些。

北霸天似乎看出了張靜一心中所想,笑了笑道:“詔安就是如此,要嘛做,要嘛不做,既然欽差肯登島,老夫也看出了朝廷的誠意,那麽老夫豈能有什麽疑慮呢?倘若是踟躕不前,瞻前顧後,不隻為人所笑,隻怕欽差到了京城,也難向朝廷交代。”

“所以……老夫就當交下張欽差這個朋友,從此之後,便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還有這麽多兄弟的身家,都托付給欽差了。倘若上岸之後,朝廷當真容不下老夫人等,縱是做了刀下鬼,也絕不後悔,怪隻怪自己識人不明。”

如此氣魄的一番話,張靜一隻覺得他臉上氣度從容,不得不令他也欽佩起來。

隨即,又聽他道:“眾兄弟,來給欽差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