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化一直足智多謀。

而且一直對魏家千依百順。

魏良卿曆來倚重他。

現在看他認真作保,便道:“密雲的地多的很,全數都賣出嗎?”

徐大化笑著道:“那張靜一既是厚顏無恥之人,密雲百裏水泊,留著又有什麽用呢,下官聽說,張家可有錢了,這麽多地,還怕他們吃不下?”

魏良卿隨即也笑起來:“此事,還是和爹爹稟告才好。”

徐大化眼珠子一轉:“侯爺啊,這些許小事,若是都要稟報,隻怕幹爹心裏不喜。幹爹視侯爺為己出,一直希望侯爺能夠成才,將來才可獨當一麵,這事辦成之後,等幹爹得知了,隻怕要誇獎侯爺才是,何須現在去稟告呢?”

這話……說的也是有理。

魏良卿便應道:“也有道理,那麽……就這麽辦吧,爹爹那兒,容後再說,他在宮中當值很是辛苦。”

徐大化見魏良卿應下,心裏不無得意,他這工部尚書,雖然油水豐厚,可一直都希望能夠入閣,若是能成大學士,那才是真正的威風凜凜呢。

正因為如此,所以徐大化抱緊了魏忠賢的大腿死也不撒手。

他本是工部尚書,按理來說也該需要有點臉,其他的尚書多少都端著架子,哪怕這些人也是閹黨,總還不至於似狗一樣天天圍著魏良卿這樣的二世祖轉悠。

可徐大化就可以,他隻要下了值,家裏的妻妾一概不理,便跑來魏家,來陪著魏良卿喝酒作樂,至於職務之便,得了的好處,也一定與魏良卿分享。

猛地……徐大化突然想起了一件舊事:“我聽聞熊廷弼有一個兒子,在其湖廣老家,四處說魏公公的壞話,這熊廷弼乃是大罪之臣,如今已經問斬,傳首九邊,他的長子也已自殺,唯獨這幼子……當初躲過了一劫,侯爺……正所謂斬草必除根,否則遺禍無窮啊。”

魏良卿聽罷,瞥了他一眼:“怎麽,你是不是覬覦熊家的家產了?”

果然,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酒肉朋友。

徐大化連忙搖頭:“這是為了侯爺考慮。”

“罷啦。”魏良卿搖搖頭:“熊廷弼已死,為何要禍及他們的家人呢?記恨我爹和我的人,數都數不清,難道我要一個個都殺了,你少再打這些主意。”

徐大化碰了個釘子,心裏便怏怏不樂起來。

……

過了幾日,魏家果然來賣地了。

這一筆土地買賣很大,雖然隻是十文錢一畝,可實際上……規模卻是空前。

整個土地買賣,高達三千頃。

這個數目十分可怕,當然,這三千頃並不是田地,而是水澤地,還有一些山地。因而……幾乎是不產生什麽價值的。

這些土地,乃是魏良卿敕封爵位的時候賞賜的。

起初魏良卿封肅寧伯,給予誥券,加賜莊田一千頃,這個封賞很重,畢竟一千頃土地,就是足足十萬畝,這固然代表了皇帝的恩寵,可魏忠賢卻知道……從皇帝這兒得到隆重的賞賜很不合適,因此,他請求皇帝幹脆將密雲的水澤地賜予自己的‘兒子’。

這種地不值錢,天啟皇帝更加高興,畢竟現在的皇莊已經不多了,尤其是京郊的皇家土地,早被封賞的所剩無幾。

而等到魏良卿加封肅寧侯的時候,又另外賜予了兩千頃土地,合計便是三十萬畝。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所謂根本不存在的土地,也一並售出,這些土地其實現在已成了湖泊,理論上是根本不存在的,因為早年的時候,這些地理論上是有,隻這幾年大水泛濫,早將這些地淹了,魏家卻也一並要求售出,而這些土地卻是占據了多數,竟是高達五千頃。

看著魏家報出來的數目,張家這邊,隻能佩服魏家的精明,這是無中生地啊,擺明著的各種湖泊,你也當做土地來售出?

可魏家……顯然是想辦法給它們辦了地契,如此一來,便敢索要張家紋銀接近萬兩。

萬兩紋銀,說實在話,對於張家而言,不算很多,可在這個市麵上,卻是一筆巨大的財富,許多人都覺得,魏家這是獅子大開口,擺明著是拿一錢不值的東西空手套白狼。

不過張靜一似乎很痛快,不但認了這些水澤地,連這沉在湖底,壓根不存在的地也認了,大大方方的付錢。

如此一來,魏家滿意了。

而張靜一顯然也很滿意。

他腦子裏,不斷的想著當初密雲水庫的設計方案。

當然,現在要設計出一個完全與密雲水庫相當的堤壩出來是很難的,但是……大致可以跟著密雲水庫的思路走,若是這水庫能夠建成,那麽……非但這高達七八千頃的土地可以真正得到開墾,而且,這些水還可以進行灌溉,甚至是加以利用。

上一世,處在京城的張靜一曾去過密雲水庫參觀,這個早期的工程,讓張靜一頗為震撼,在那個時代裏,能修建這樣的水庫,在大明……應該勉強也可以。

隻是……需要的人力物力很是驚人。

而且,張靜一需要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

他至多隻能憑借著記憶,折騰出一個雛形出來,可有些細節方麵的設計,卻需要有個行家才可以。

思來想去,這時代似乎沒有水利專家。

不過……陛下懂不懂?

想到便做到,張靜一匆匆入宮覲見。

天啟皇帝見了張靜一,笑著道:“你也敢來,朕聽聞,你現在被人罵死了。”

張靜一很認真的道:“笑罵由人,隻要陛下不罵臣就好,其餘之人,臣何須記掛在心上呢?”

這話……倒是讓天啟皇帝突然對張靜一刮目相看:“你不是在折騰你那什麽軍校嗎?怎麽,今日倒有空閑了。”

“臣有一件事,想向陛下請教,隻是……此事……暫時還是不要聲張才好。”

天啟皇帝聽罷,朝一旁的宦官們使了個眼色,宦官們便告退出去。

張靜一隨即將密雲的輿圖取出來,裏頭有大量他找人探勘的地形和地質資料:“陛下對水利,可有過什麽想法?”

“萬物是相通的。”天啟皇帝倒是認真起來,細細的端詳著各方麵的資料,隨即又道:“工部那裏,治水、修堤的事,朕也會過問,所以,朕也略懂一些。你這是要做什麽,修一個河堤?”

“不是河堤,是大壩。”

“大壩和河堤有什麽不同?”天啟皇帝越看越認真,他頭也不抬,下意識的和張靜一說話,眼睛卻一直落在文牘和輿圖上。

張靜一道:“主要是……咳咳……陛下,你看,在這個地方,若是修一道大壩,將水攔住,而後……再疏浚這一帶,還有……在這裏多修溝渠,建幾處水閘……陛下認為……可行嗎?”

天啟皇帝淡定道:“其實修堤與建築,是相通的,相通在何處呢?就是首先不能讓它垮了,朕擅長木工,也通曉建築,略知一些水利,隻不過……這不是小事……得好好參謀一二,朕知道工部有一些有經驗的大匠,還有幾個,擅長治水的官員,他們雖然都是末流官吏,不過朕平日對他們也偶有關注,不如這樣,這個你先留著給朕,朕過幾日,召他們來見,與他們好好製定出一個切實可行的章程出來。”

但凡涉及到這種事,一旦天啟皇帝說這事兒有譜,張靜一心就定了下來。

這天啟皇帝不說是這方麵的專家,可一個搞木工和建築,甚至可以拍著胸脯說,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建築項目帶頭人。即便他可能對水利不是特別精通,但是至少……天啟皇帝是知道水利方麵,什麽人靠譜,什麽人可用的。

張靜一於是笑著道:“那麽……隻怕要麻煩陛下了,陛下日理萬機,臣……實在於心不忍……”

“有什麽於心不忍呢?”天啟皇帝抬頭看了張靜一一眼:“你要給錢的。”

張靜一張大嘴:“啊……”

天啟皇帝憤恨道:“朕出賣勞力,貢獻智計,你家這麽多錢,難道不該給嗎?尋常百姓家,即便是親戚,找人來幫工,也曉得給點茶水和酒食呢,怎麽,你還想吃白食?”

張靜一立即道:“對對對,給,陛下開價就好。”

天啟皇帝道:“朕也不獅子大開口,這事兒難不難,還需和人議一議,總不至於讓你破費,朕是講道義的人,朕隻是跟你講道理,朕還不差餓兵呢,你成日變著法用討教的名義來使喚朕,總不能一毛不拔。”

張靜一覺得天啟皇帝開始有商人的天賦了,便道:“臣也是講道理的人,畢竟和魏哥不一樣,陛下到時開價便是。”

天啟皇帝現在心思已撲在這文牘和輿圖之中了,沒心思搭理張靜一,張靜一和他說話,他也隻是心不在焉的嗯嗯啊啊幾句。

這讓張靜一頗為無趣:“陛下,此事要抓緊,臣……告退了。”

這時……天啟皇帝才有了反應,他抬頭:“且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