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隨州

隨州,隨縣。

自從各路所謂的義軍從荊湖撤退到隨縣之後,已經兩個多月了。

在過去的那場江漢血戰中,孔彥舟全軍覆沒,腦袋被懸掛在蘄春城樓上。李宏全軍覆沒,後來戰死在沙場上。張用軍全軍覆沒,號稱十萬之眾的精銳到此刻隻剩一千多人。而曹成軍楊再興部也被消滅了上萬人,楊再興這個瑤子有萬夫不當之勇,結果還是敗得這麽慘。可以說,當年從東京留守司叛出的各部,都已經被王慎殺破膽了。

在接下來的兩個多月裏,雖然大家手頭的兵力還多。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人有與王慎一戰的念頭,士氣異常低落。

這樣的情形,也隻有在當年大夥兒屢屢敗在女真人之手才有過。不覺中,他們已經將王慎等同於與女真同級別的對手。雖然泗州軍和女真的作戰風格不同,可強悍處卻不逞多讓。

好在義軍龜縮在隨州之後,依托著山地,守住各處關隘之後,泗州軍兵力不足,也不想在山地和他們拚消耗。如此,義軍倒也勉強得到片刻的喘息。

靠著這短暫的和平,義軍在隨州征兵征糧,倒也逐漸恢複了元氣。

不過,在這一段時間內,張用卻一直處於極度的抑鬱之中,對於未來也陷入了迷惘之中。

按說,各部得到休整之後,應該盡快想出下一步該何去何處。畢竟,就目前而言,隨州乃是襄陽的地盤。雖說前一陣子應該張浚在關中幹得有聲有色,女真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襄陽的軍隊被抽調去了陝西,韃子也沒有功夫理睬義軍。不過,這樣的情形肯定不會長久,誰也不知道女真人什麽時候就打過來了。

聽人說,金軍兀術部主力從江南撤會北方之後就駐紮在河南府,他自然不會放任隨州這裏駐紮有這麽多軍隊,遲早回打過來的。

到那個時候,義軍南有泗州軍主力,北有女真鐵騎,這兩隻部隊可都是當世的最強者。恰如兩口磨盤,隻需輕輕動一下,大夥兒就要被碾為齏粉。

如今,最佳的應對之策是趁部隊已經恢複了些須元氣,趁泗州軍和女真人還沒有打過來,立即將部隊拉出去,一路向東再回淮西。

淮西現在是宋軍的地盤,相比起女真和泗州軍這兩頭猛獸,大家對他們還是非常不屑的,要在那邊占住腳當不在話下。

“走,必須走,盡快地走,再遲就來不及了。”作為一個對於敵我態勢有著相當敏銳的經驗豐富的大將,這個念頭一直在張用的心頭盤旋,他已經嗅到了極度的危險。

可是,他找曹成還有各位義軍頭領談了幾次,結果別人的態度都顯得冷淡,好象沒有任何興趣的樣子。

如此幾次,張用也不想再多說什麽。他以前兵多將廣,身為一眾義軍的盟主,何等的風光,一句話出口,別人都要給他些麵子。而現在,部隊被徹底打光,沒有兵,別人也拿他這個盟主當成個擺設。

這讓張用心灰意懶。

這一日用過午飯,張用百無聊賴地騎了馬帶著衛兵在山間打獵。時值秋末,草木枯黃,正是獵物肥美之時,幾箭下去,倒不無斬獲。特別是在圍殺了一頭兩百斤的野豬之後,隨行的十餘個槍騎兵都興奮得大聲歡呼。

各家頭領按照手中實力大小分別占了隨州的交通要道和膏腴之地,立下大寨,各寨相距三四十裏路。張用的部隊人馬最少,被排擠到最南麵的山地,和駐守光華鎮的泗州勝捷軍吳憲法隔山對峙。若泗州軍要對北用兵,張用部將受到第一波打擊,搞不好就會成為送死的炮灰。

一千士氣低落的殘軍,又如何是龍精虎猛的幾千勝捷軍的對手?

這讓張用更是抑鬱和無奈。

一個衛兵躍下馬去,將野豬的肚子破開,將腸子扯出扔到一邊。

另外一個衛兵罵道:“直娘賊,大手大腳的敗家玩意兒,這肥腸可是好東西,洗幹淨滋味好得很。盟主真神射,一箭就射下了這頭野豬,倒叫咱們少費了許多工夫。好肥的豬,加點菜和湯餅,怎麽也得煮上十來鍋,足夠全軍將士吃個飽了……”

這一句話說出口,眾人麵前的笑容都凝固了,代之以一種深重的晦氣。

是啊,現在全軍上下加一起也就千餘人,一口豬的肉加上湯湯水水就夠吃了。想當初來江漢的時候那麽多弟兄……如今都沒了。

張用心中也是一痛,良久,才歎息一聲:“是俺沒有,敗得這麽慘,對不起各位弟兄。”

有人忙安慰道:“盟主,王道思,人中之龍,就連女真也敗在他手上,咱們輸了這一陣不丟人。輸了,以後再贏回來就是。”

“對,盟主,不用傷感。”

“什麽盟主,別人現在還當我是盟主嗎?此稱謂……以後休要再提了。”張用心中苦楚:“若各位弟兄還看得上我,就叫一聲大哥吧!”

“張大哥,咱們在這裏留著也不是個事。”一個士兵大著膽子說:“在各家義軍中咱們勢力最小,這次來隨州休整。無論是征兵征糧劃拉地盤,別家都仗著勢大可勁兒地摟,一點牙惠都不留給咱們。到現在,咱們一點好處都沒得到,部隊也沒有絲毫的恢複。與其在這裏受窩囊氣,還不如走他娘的。”

“對,有張大哥的本事再,有咱們這群熱血漢子,什麽地方不能生發,再留在這裏,俺受不了這個窩囊氣。”

“是的,張大哥你可到好好思量。再留在這裏真沒什麽意思,咱們勢力實在太小。其他各家都他娘是虎視眈眈的惡狼,一個不小心咱們說不好就被他們給吞並了。”

“這個……”張用心中一驚,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暗想:我怎麽忘記這一點了,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卻是不可不防。

但表麵上,張用卻哼了一聲:“各軍義軍都是一起並肩作戰的袍澤兄弟,你等亂說什麽?”

“什麽叫亂說,這些日子已經有人過來拉人了,難道大哥你還不知道?”一個士兵憤憤地說。

“啊,有這事,都有什麽人過來拉人?”張用變了臉色。

那士兵回答:“是的,幾乎家家都有人過來,咱們的人馬雖然不多,可剩下的都是精銳,尤其擅長列陣而戰,最是難得。士卒顧念著大哥的恩義,自然是不肯走的。可是,這種情形在繼續下去,說不好就有人為了三飽一倒,轉投他人了。張大哥,你還需多多提防。對了,隻有一家頭領沒過來拉過人,平時咱們短缺什麽去借,人家也很大方。”

張用聽到這話,氣得頂心,半天舒了一口氣,強笑著問:“究竟是拿一家頭領這麽仗義?”

士兵:“是商元大哥。”

眾人連聲道:“對對對,是商元大哥,他為人不錯,是條豪爽的好漢。”

“原來是商頭領,他確實是一個豪爽之人。”張用麵上露出笑容。

自從撤到隨州之後,各家頭領也聚在一起商議過幾次。見張用潦倒了,也不拿他這個盟主大哥當回事,言語中諸多埋汰和數落。張用沒個奈何,隻得生生受了。倒是商元對他非常客氣,好多次還派人送東西過來慰問。

商元這人張用以前在東京留守司的時候和他也不熟,隻知道這是一個江義氣有血性之人。後來大家聚在一起之後,二人相處得倒是不錯。說起來,商元打仗雖然不成,卻是個寬厚之人,頗有長者之風。否則,他也不可能聚攏那麽多兵馬,在各路義軍中實力也算不錯。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指著前方的山路叫道:“有情況,警戒,警戒!”

聽到他喊,眾人一驚,同時轉頭看過去,卻見山路上有十餘騎飛奔而來。

張用一笑:“說曹操,曹操就到,是商元,都把兵器放下,咱們過去迎一迎。”

於是,眾人就扛了野豬,騎馬迎了上去。

張用:“商大哥,今日究竟是哪一陣風把你吹過來的?”說著話,就伸出手去拉住商元的韁繩。

商元大約四十出頭,發須已經花白,麵相看起來很是穩重:“盟主,曹成先前派信使過來,請你我去他大帳議事,咱們兩軍的大營相距不遠,正好做一路。”

“曹成要招集大家議事,可是想趁王慎不在安陸,我義軍各部已經恢複元氣,欲用對江漢用兵嗎?”張用皺了一下眉頭:“沒錯,各部的軍心士氣是穩定了許多,可惜,一說起同泗州軍打,還是有人心中犯怵。王道思雖然去了湖南,可隻帶走了一軍,主力還都留在家裏。現在殺過去,隻怕討不到好。”

商元臉色有些不好,悶聲道:“好象不是要用兵江漢,咱們邊走邊說。”

張用發現他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商大哥,怎麽了?”

問了半天,商元才緩緩道:“盟主,當年反出開封的時候,咱們都惟你和王善為首。那是因為你們二人的人品和見識都令人心折,有你們在,大夥兒也安心。我有一句話想問問,還請盟主你說真心話。”

張用:“商大哥你問。”

商元:“盟主大哥,咱們現在說倒底就是流寇,走一路吃一路,甚至做了禍害百姓的違心事,可為了手下那麽多弟兄要吃飯,不得不如此。可這麽下去,總歸不是條出路。是的,如今天下是一片大亂,可……所謂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各路勢力你打我殺,總歸有一天要分出勝負的。到時候,無論是大宋,還是女真,甚至是偽齊,都不是好對付的。咱們夾在他們中間,可說是與所有人為敵。將來這路該怎麽走,我也不知道,想請教一下盟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