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都來了(二)

“到地方了!”眼前是黑黝黝的泛著磷光的河流,暗夜中,河水流動的聲音輕柔緩和。

已經是深秋了,和其他河段不同,這一處的河水最深處才沒過馬腿,輕易就能涉水而過。當然,這一段的河流並不長,也就五六裏地的樣子。

在往日,這裏有一個渡口連接著兩岸的官道,乃是安陸去襄陽的大動脈。

戰亂時節,河上的船夫早已經逃亡一空,但因為水幹下去,交通卻更加順暢。在前一陣子甚至能夠看到有往來的客商直接下水過河,如果能夠把住這一條不過五六裏的河道,踏白就逃不掉。

下了馬,看到手下有序地布置防務,馬五顧不得水冷,撲通一記跳進河裏去,摘下頭盔舀了一瓢水就澆到自己頭上:“直娘賊,總算繞過來了。此戰,天時、地利皆在我手,諸君一雪前恥的時刻要到了。”

眾人也都學著他的樣子跳進河裏,洗滌著身上征塵,放聲大笑。

馬五:“傳我命令,所有的遠攔子都放出去,尤其是東麵的應城,須防備援軍過來。決戰就在這兩三日,老子要知道方圓百裏之內的所有動向!”

“是!”一群水淋淋的遠攔子大吼一聲,飛奔而去。

此刻,他們已經搶占了這個戰略要點,再不怕暴露了。

“應祥將軍,糟糕了!”此刻,在富河對岸,一個斥候皺著眉頭對嶽雲說。

“什麽糟糕了,你這不是在咒俺嗎?”嶽雲淡淡一笑。

那個侍侯一頓,歎息道:“我踏白軍就駐在河西麵六十裏地,這一帶的山川河流俺不知道走過多少趟,清楚得很。這裏是唯一的渡口,水淺可若戰馬涉水而過。至於其他地方,卻是不成。真沒想到契丹人的遠攔子都到這裏來了,看來,那邊的渡口已經被人給搶了。哎,女真韃子和遼狗果然從襄陽過來了,也不知道現在軍中的兄弟如何了?”

說到這裏,他滿麵的都是憂色。

嶽雲收起笑容,哼了一聲:“想來踏白軍還在,咱們泗州勇士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快一千騎兵,說吃掉就吃掉了?如果踏白軍真有事,遼人怎麽可能還在對岸,不早過河向安陸進軍了?依我看來,契丹狗應該剛到沒多久,說不定踏白軍還不知道呢!”

他禁不住低聲罵起來:“方我榮是幹什麽吃的,踏白軍真是一群廢物,都叫敵人繞到身後來了,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枉自裝備了這麽多戰馬,依我看來,還不如將戰馬都給俺背嵬軍,解散了幹淨。”

嶽雲如此挖苦,他身後的五個踏白斥候麵上都露出羞憤之色。一個低喝道:“應祥將軍功勳卓著,咱們是極佩服的。但是,你罵俺們踏白卻是不成。”

“喲,罵你們這些不成器的東西還錯了?”嶽雲一瞪眼睛,道:“你們的主力現在都被敵人包圍了,全軍覆滅不要緊,若是動搖了軍使的戰局,就算是死了也是百死莫贖。”

斥候頭兒忙道:“應祥將軍,這是是俺們踏白丟了人,你要罵娘咱們也都受著。可怎麽也得等到打完這一仗再說吧,將軍現在最要緊的是想想怎麽渡過河去通報消息,然後掌握部隊。”

“又有什麽好想的,方圓幾百裏的距離裏,也就這一段河道可以涉水而過。河道已經被遼狗的遠攔子把住,咱們就算想繞道,也不知道要繞幾天。軍情如火,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廢話少說,大家先吃些幹糧,休息片刻,等下隨我一口氣衝過去。”

“啊……”斥候頭兒抽了一口冷氣:“應祥將軍,真有硬衝?”

“廢話,不然還能如何?”嶽雲懶得再同他多說:“有力氣說廢話,不如先飲馬。”

“是。”五個踏白都卸掉馬鞍,用皮囊裝了水喂馬。然後直接拉直了身子徑直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嶽雲從懷裏掏出僅剩的一把羊肉幹,塞進嘴裏,隻嚼了一口,就呸一聲吐了出來:“直娘賊,走了這些天的路,風餐露宿,幹糧都已經發黴。老子得快些過河吃些熱食,否則,非被折騰死不可。”

低下頭,河水倒影中是一張全是汙垢,頭發蓬亂的臉。

這一路,走得太辛苦了,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自己身子健壯,已然經受不住,可想其他五個騎兵又是何等的疲憊。

是的,自從接了王慎的軍令之後,嶽雲就帶了兩匹良馬和那五個踏白軍侍侯一道乘了快船穿越洞庭湖到嶽州登陸。然後一路急行,又過了長江,今夜總算趕到地頭。

可是,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遼人已經封住了富河。沒辦法,隻能硬衝了。

對麵的敵情雖然還不清楚,但身為一個作戰經驗豐富的大將,嶽雲還是能夠判斷大概的形勢。如果沒有猜錯,敵人至少有三千以上,且都是一等一的精銳。

要打穿敵營,順利衝到踏白軍那邊又是何等之難。自己若是死了不要緊,誤了軍使的大事可如何得了?

方我榮這廝雖然作戰勇猛,可威信不足,也沒有帶兵獨自作戰的經驗。麵對著完顏希尹和耶律馬五這兩條老狐狸,他不是對手的。

如果踏白軍完蛋,女真和契丹人進入安陸,阿姐怎麽辦,我渾家還是孩子怎麽辦?

不,不,不,我就算拚了這條命不要,也要護得她們平安!

捧起一把河水,讓冰冷的水從滿是厚繭的指頭縫隙中瀉下。

“應祥將軍,過不去的,咱們人實在太少。”斥候頭兒不知道什麽時候立在嶽雲身後:“一個衝鋒就全沒了。”

嶽雲冷笑:“騎兵的任務就是衝陣,一聲令下埋頭向前就是了,想那麽多幹什麽?看來,踏白放在方我榮手裏是不成的,需要一個合格的統製。看看你們現在成什麽樣子,都被姓方的練成廢物了。”

那個斥候頭兒苦笑:“應祥將軍你也不要罵娘,咱們什麽時候怕過死了。我的意思是,等下咱們衝陣的時候,你不要衝在最前頭,我等會團團護著將軍。遼狗的箭石過來咱們先受了,無論如何也要將將軍你平安送到踏白老營,軍中不可一日不將。”

嶽雲冷冷道:“我嶽雲可是貪生怕死之人嗎,你也不用多說。歇夠了嗎,如果歇夠了就叫大家起來,咱們過河。不管對麵的契丹狗領軍大將是不是野驢馬五,老子就不信他能將這五六裏長的河道守得滴水不漏?”

就在耶律馬五吹響那聲骨哨的時候,方我榮正好騎馬進入踏白軍的軍營。裏麵已經一團亂哄哄的,本來該出去幾隊斥候都擠在轅門口議論著什麽,整個軍營裏又是人在鬧,又是馬匹在長嘶,如同趕集,那一聲哨子自然沒有人聽到。

方我榮從馬上躍下,矮小的身子如同一根釘子釘在地上。

他麵色一沉,嗬斥那幾個斥候:“你們集合聚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如換崗?若這個時候女真來襲,置我軍於險地,軍法從事。”

“是。”幾個斥候這才跳上戰馬,朝外行去。

一個騎兵將領急衝衝從裏麵跑出來:“虞侯,你可算回來了。”

方我榮:“你急什麽?”

那人低聲道:“虞侯大約已經知道李橫派人過來,大戰在即,想來沒有什麽好事?虞侯,李橫就沒安好心腸,須防備他才是。”

方我榮是個正直之人,喝道:“防備,防備什麽,你當李相公是什麽人?戰局已經吃緊,他身為我朝宣撫一方的大員,難不成還能將我們等如何?”

那人:“哎,虞侯,小心些總歸是沒錯的。”

方我榮:“我自有主張,走,咱們進大帳會他們一會。”

他雖然迂腐,可並不笨,這次李橫派人過來就算用腳想也知道,定然是為踏白軍的軍權而來。實際上,在王軍使離開安陸去湖南的這段時間,李橫行轅裏的人就活躍得很。不斷聯絡泗州軍的高級將領們,許以高官厚祿,試圖將軍隊拉到他那邊去。就連方我榮這邊也有厚禮送來,不過都被方我榮以無功不受祿給退了回來。至於使者,更是見都不想見。

眼見著踏白就要和前出的女真騎兵還有契丹甲士血戰,關節眼上李橫那邊又有人來,究竟想搞什麽鬼?

說著話,方我榮和那個將領就走進了踏白軍軍帳。

剛進去,就吃了一驚,卻見裏麵已經擠滿了人,幾乎整個踏白都頭以上的軍官都來了。

在軍帳的主位上背坐著一個高個的穿著大紅官袍的老人,看背影有些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他身邊則立著一個文士。這人方我榮卻是認識,好象姓尚,是李橫手下貼心幕僚。他腰上掛著一口寶劍,神情嚴峻。

方我榮頓時氣往上衝,也懶得理睬那個背對自己的那個官員,冷冷地掃視眾人一眼,喝道:“你們都來齊了,倒是積極啊!平日裏點卯的時候也沒見你們來得這麽快,怎麽,各處的防務都不管了,如果這個時候女真突然來襲又當如何?當我治不了你們還是當軍法是個擺設?”

看到他,眾將有些尷尬,同時拱手:“見過虞侯。”

方我榮:“都給我滾回崗位去,我自與李相公的來使說話。”

“是。”眾將軍同時應了一聲,正要退下。

“慢著,既然來了,要想出去,卻不是那麽容易?”姓尚文士喝道:“李橫相公有令下來,你們不聽聽嗎?”

說著,手就放在腰刀的刀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