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焉能放過

天氣終於冷下去了,特別是靠著沅江,濕氣重。通常是每天天一亮,野地裏就會起霧,要到午後才能散去。

那冷霧凝在鎧甲聲,寒氣無孔不入地滲進骨子裏叫人不住地打著哆嗦。

今日更是如此,大霧整整彌漫了一天,一直到晚上。

……

所謂的戰爭,不外是軍事力量的投送。以占領敵人統治區域,摧毀對手統治機構為目的。

無論古今,一場上萬人以上的戰役一旦發動,每日消耗的物質都是一筆天文數字。在戰時,還要征伐戰區所有的青壯補充進後勤輜重部隊之中,沒有人在地裏勞作,大軍所經過之處,一切都被碾為齏粉。

因此,敵我兩軍統帥在對壘的時候,都試圖用最短的時間解決對手,將對經濟的破壞降低到最小。一旦兩軍開始對峙,日時一場,即便獲勝一方占領了敵人的領地,這個地方因為已經變成廢墟,就算拿到手中也是毫無意義。如此一來,隻能棄之不管。

所以說,長期的戰爭下麵,沒有勝利者。

就拿後世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來說,因為機槍火炮等先進武器的出現,戰爭的傷亡極大。而因為當時沒有汽車一類的高速交通工具,部隊行軍,輜重運輸隻能依靠騾馬,這就和現代化的武器不匹配了。一方麵在戰場上獲取勝利,推進不幾裏地。失敗一方麵很容易就依靠猛烈的火力投射穩住陣腳。如此一來,大家隻能采取壕塹這種拚消耗的戰術。

如馬恩河之戰,一天隻內協約國就付出了六萬人的傷亡。現代化的戰爭露出猙獰的麵目,人命在這片戰場上簡直就如草芥一般好無價值。

傷亡實在太慘重,已經超過了士卒的忍受能力。到這個時候,各個國家的士兵才愕然發現,所謂的國家、民族其實不過是貴族老爺們的國家和民族,和大家並沒有任何關係。

於是,交戰雙方的士兵同時調轉了槍口,將戰火傾斜在國王和貴族頭上。一時間,整個歐洲無數王冠落地,如蘇聯這樣的階級國家,以從來沒有出現的古怪模樣出現在曆史上。

對於這段曆史王慎自然是清楚的,也知道機動力對於一支軍隊究竟意味著什麽。自從泗州成軍以來,他都這裏組建騎兵。即便是如背嵬這樣的步戰精銳,也配備了大量的軍馬,初步實行了騾馬化,這在南宋的軍隊中已經算是非常了不起的了。

在南宋的各軍鎮中,也隻有他王慎有這個經濟實力。

背嵬、陳蘭若騎兵合二為一,行得極快。當然,在急行軍中,部隊也沒有放鬆警惕,都是打老了仗的精銳,哨探、警戒做得周全。

沿途,兩軍不斷遇到摩尼教的小股部隊過來騷擾。

不兩日,王慎大軍已經離開鼎州水網,在空闊的野地上正適合騎兵作戰。鴛鴦陣雖然精妙,卻已經用不上了。

背嵬和陳蘭若騎兵軍通常是一個突襲,就將敵人徹底擊潰。

他們也不同摩尼教徒做過多糾纏,也不追擊,依舊加快速度行軍。

期間,騎兵們也抓捕了不少教徒,一審,都是轉進去桃源縣連遠寨集結的。

這麽多敵人都朝著同一個目標進發,如此看來,鍾相果然要去那裏。

王慎大為振奮,叫大夥兒咬牙堅持。必須趕在敵人潰兵將泗州軍大軍開拔的消息帶回去之前趕到連雲寨,防備鍾相一個不好又逃了。

部隊通常是天不亮就出發,天黑盡了才紮營立寨。

按說,如此大軍行動,每日都要結厚寨,徐徐而進,以防被敵人偷襲。如此,一日能走二十來裏就算是不錯的了。不過,王慎的騎兵控製著整個戰場,斥候撒出去很遠,方圓二三十裏內如果有風吹草動,第一時間就會傳到他的耳朵裏。況且,背嵬軍裝備很好,都帶著帳篷,到地頭隻需將帳篷一支,大家就可以鑽進去呼呼大睡。

不得不說,陳蘭若的騎兵還真是幫了王慎的大忙,有這支高速機動部隊在,戰場對他而言可謂是單向透明。

可是,自己和她有那麽多誤會和過節。以王慎對陳蘭若的認識,卻知道這女子性格剛強,脾氣火暴,又有強烈的自尊心。在淮西的時候,她鼓起勇氣吐露心思。

而我呢,卻不管不顧的扭頭而去。

“想必,她心中已經恨我入骨了……”王慎心中歎息。

實際上,從鼎州出發到現在,他和陳蘭若總共也不過見上兩次麵。兩人見了,也都是公事公辦說上兩句話罷了。

平日裏,即便王慎有心去找陳蘭若,解釋二人之間的誤會,陳蘭若也是避而不見。

在內心中,王慎對這個瀟灑明惠的女子還是有感情的,甚至有一個念頭,想要招攬她到自己麾下效力。

作為一鎮的統帥,王慎現在做人做事都要考慮利弊得失,從來不會因個人情感而困繞。他這次來湖南除了為剪除莫逆教這個心腹之患外,還得了杜充的秘令,把李成給剿了。

是的,李成和自己關係不錯,有也是個豪傑。可哪又怎麽樣,一山不容二虎。我不剿李成,李成也會算計我王慎。沒辦法,這就是這個時代的遊戲規則。不遵守這個規則的人都得死,就算是死了,也得牽連親友和部屬。

如果能夠和陳蘭若重修舊好,順便將這支騎兵軍拿到手,就算是斬了李成一條胳膊。將來,戰場之上,沒有騎兵的李成根本就不是我泗州軍的對手。

王慎心中這麽算計著,但隱約中卻有著一絲羞愧。

他看了看木盆中的水,裏麵是一張陰鷙的麵容:狼視鷹顧……這還是當初那個王慎嗎?我變了,是得,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軍使,急行軍一日,你還是先擦把臉,早些安歇了吧!”嚴曰孟將手伸進水中撈起裏麵的毛巾,擰幹了遞過來。

水中,那張麵孔破碎了。

王慎接過來抹了一把臉,又將毛巾遞還嚴曰孟:“嚴宣讚,這裏離連雲寨還有多遠?”

嚴曰孟:“明日就進山,就算走得再慢,也用不了兩日。”

見王慎還在擔憂,他安慰道:“軍使你放心好了,陳蘭若軍的騎兵明日一早就會出發,強占通往連雲寨的各出山口。就算被鍾妖頭發現了,他被圍在山中,也是甕中之蹩插翅難飛了。此刻,陳將軍正在整裝,難道你對她還不放心。”

放心,怎麽可能不放心,畢竟都是東京留守司出來的精銳,從陝西打到河南、山西,打到淮西,現在又到了湖南,大半個中國都走遍了,怎麽可能出任何紕漏。

陳蘭若雖然不理睬王慎,可王慎偷眼看去,卻發現這個巾幗豪傑是個極能幹之人,也耐得了煩,吃得了苦。在行軍途中,她既要偵察敵情,上陣殺敵。休息的時候,還得布置斥候警戒哨探,一刻也不肯閑下來。

到現在,已經是滿身征塵,說起話來鏗鏘有力。一套上鎧甲,還真像一個剛強的男兒。

軍中不分男女,騎兵軍的士卒們也從來不拿自己的統帥當女子看待。見了麵都一口一個:“陳將軍”“統製官”甚至“頭兒”地喊著,滿麵都是景仰。

是的,她渾身都是堅硬的線條,卻是看不到一絲女人的氣息。

不過,王慎還是能夠記起當初在淮西時,那個咯咯笑著,在陽光下,白馬如龍,英姿颯爽的姑娘。

真是美啊!

想我王慎在現代社會,也是久經花叢,看慣風月之人,但怎麽就會為這種中性的美而砰然心動呢?

那日在淮西,我若是答應她留下,此刻又是什麽光景?

或許娃娃都有了,得妻如此,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我想我和她在一起應該是歡樂的吧?

王慎啊王慎,你後悔了嗎?

難道我真的愛上她了,不不不,不應該的,我眼睛裏隻有利益,我不能軟弱。

“軍使,不知道上次安陸三龍河大戰,你對張用的長虹之陣怎麽看?”嚴曰孟小心地問。

“怎麽看,陣是好的,隻不過,張用手頭沒有騎兵,缺乏反擊手段,即便陣布得再精妙,士卒再強悍,終歸不過是被動挨打。”王慎看了看嚴曰孟,心中禁不住一笑。

自己手下這個幕僚自己最清楚不過,膽小如鼠,又沒有擔待。不過,智商情商,雙商奇高,正是一個合格的參謀人才。居於中樞,聯絡上下,溝通左右卻最為合適,說穿了,這家夥就是個大秘。如果用來獨當一方,卻是要壞事的。

自從做了軍中讚畫,這個書生也知道光靠耍小聰明是不行的,竟耐下性子學起兵法,每日都向軍中老人討教不停。

王慎:“如果那日決戰,張用的左右兩翼衝騎皆在,也不用靠河布陣。在戰時,將騎兵從東西兩翼放出,擾襲我中軍大旗,卻是一件叫人頭疼的事情。所以說,世界上的陣勢沒有好與壞之別,有的隻是訓練程度不同,是否適合戰場態勢,兵種配備是否齊全。”

“是是是,屬下受教了。”嚴曰孟笑道:“當年童貫和劉相公北伐的時候,聚西軍所有精銳,集中國之財富,也不過幾千騎兵,張用又從哪裏去弄左右衝騎?說起來,將軍手下有踏白騎,實力在各軍陣中已能排到第一了。將來對襄陽用兵,若能再組建一支騎兵,兩翼排列,即便遇到女真的東西兩翼拐子馬,也有一戰之力。”

王慎一笑:“再組建一支騎兵,談何容易,哪裏去弄那麽多戰馬,就算弄到戰馬,沒有合格的騎兵也隻能徒呼奈何。嶽雲手中不是就有不少戰馬嗎,可到了戰場,不也有下馬步戰?”

嚴曰孟眼睛突然一亮,朝陳蘭若騎兵的大營處看了一眼,仿佛要將外麵的滾滾濃霧看穿:“軍使,那邊不就有五百精銳騎士,這可是一筆偌大的財富啊!財到我手,焉能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