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負隅

等王慎帶著手下撲到孔彥舟負隅頑抗的角樓時,蘄春攻防戰已經到了最後最激烈的時刻。

劉複不齒於孔彥舟這頭禽獸為伍,突然將直屬部隊從城牆上撤下來,袖手旁觀。城防突然空虛,嶽雲也是個賊大膽,他是王慎未來的小舅子,最可倚重的心腹,對於軍法可沒有多少畏懼,也不拘泥。

頓時,北門被他拿下,陸燦的破敵軍蜂擁而入,擴大戰果。

接到陸燦的急報之後,王慎知道破城良機到了,命令全軍壓上。這是攻城戰兩個月以來,王慎第一次將手頭的所有精銳放出去,頓時,四座城門易受,孔彥舟軍也是毫無抵擋之力。一潰如注,隻知道朝行轅逃去。

不過,隨著他們逐漸被壓縮進行轅這方寸之地,退無可退,隻能死命反抗。

而且,孔彥舟手頭的一百牙軍都是他的心腹死士,都是經過無數場血戰磨礪出來的勇者。站穩腳步之後,拚命抵抗。

古代中國,尤其是在南宋初年這種亂世,可謂是遍地流寇,各地的世家大族都結寨築壘自保。孔彥舟行轅所在的這座院子也修得異常堅固,所有的房屋都由青磚修築成,以糯米和上石灰黏合,尤其是這座平日裏用來防盜的角樓簡直就是一座碉堡。

此刻,這裏已經聚集了兩三百賊軍,滿滿當當地布滿了樓梯和房頂。在孔彥舟親領的督戰隊的驅使下,咬牙支撐。

兩軍已經擠在一起,都穿著厚實的鎧甲,將手中的重兵器狠狠地朝對手身上砸去。

大家都攪在一起,大雨中,所謂的大小隊戰法,各兵種配合都談不上了。彼此都拚命朝前擠去,撞去。

狹小的樓梯上,窄蔽的空間裏,孔彥舟者手下那群個人武藝出眾的匪徒竟然和泗州軍戰得旗鼓相當。

刀槍鞭錘,斧鉞刀叉,攪起漫天血肉。暴雨如注,卻不能衝散連天而起的熱血。噴濺而起的黑色人血被水一衝,變得粉紅,覆蓋在青色的世界裏,順著樓梯如同瀑布一般流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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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不時有人慘叫著從上麵摔下來,摔得水花四起。

樓梯上,嶽雲手中大斧不住地朝前劈砍,在他身邊是兩個端著盾牌的士卒死死護衛。每一斧下去,都順利地劈斷敵人手中的兵器,劈開厚實的鐵甲,將裏麵紅彤彤的血肉帶起。

如此大雨,弓弩的弓弦和弓臂吃水之後會開膠失去彈性,羽箭上的尾羽也會被雨水淋散,所有的遠程兵器都不是使用,他隻能咬牙硬衝。

可是,孔彥舟的弓手躲在角樓裏卻沒有這個擔心,他們拉開了弦一箭一箭朝下射來。

嶽雲手下的背嵬士也是凶悍,同時高舉盾牌,實在遮擋不住了,就用身體朝前擋去。當時,敵人的箭實在太密實,轉瞬嶽雲身上已經掛滿了箭支,肩上、胸口甚至腿腿上,白色的尾羽在雨中不如此醒目。

一個衛兵不住伸出扯著他身上的箭支,將一叢叢血點子帶出來。

嶽雲身著兩層鎧甲,這點箭傷對他來說不過是皮毛之傷,但是劇烈的痛楚還是讓他大聲吼叫。

痛苦激發起他心中的狠勁,長嘯一聲:“都滾開,別攔住!”竟將護在自己身前的刀盾手一把推開,大斧卷起雨水,形如一道旋風斬在一個賊軍的肩膀上,深沒入體。

顧不得抽出長斧,他猿臂一舒,抓起一個賊軍士卒使勁一拖,就拖得扔在角樓。

樓下已經擠滿了泗州軍士兵,見上頭有人落下,同時高舉起手中長矛。

可憐那個賊軍頓時被穿在槍林之上,卻一時未死,隻大叫著在上麵掙紮,好象一隻被穿在燒烤簽上的青蛙。

點點火星飛濺而起,轉瞬又被暴雨澆滅,原來是一把樸刀砍來,恰好砍在嶽雲右肘上。

嶽雲也被砍得大叫一聲。

樓下王慎看到這一幕,心頭提到嗓子眼了,喝道:“呼延通,快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嶽雲突然伸手抓住那把樸到,喝一聲用力,將長長的刀柄折成兩斷,狠狠地朝前扔去,打到偷襲者麵上,直將腦漿子都打了出來。

再看他的右手袖子已經被徹底砍開,露出裏麵滿是筋肉的手腕。那手腕粗得驚人,卻是難得一見的麒麟臂。

原來,嶽雲貼身穿著一件索子甲,即便手臂處也有軟甲護著。方才敵人這一刀隻不過是砍開了手腕處的軟甲,卻沒有傷他一絲半毫。

打死那個敵人,嶽雲又衝上兩級台階。兩支箭射來,奪奪戳在胸口。有兩個賊軍想要過來揀便宜高舉著小盾朝前擠來,欲要將對手撞下去。

嶽小將軍雙手在腰上一抽,一把骨朵和一把蒺藜出現在手上,同時朝敵人的盾牌砸去。

蓬蓬兩聲,幾乎將頭頂的雷聲都壓住了。

他的力氣何等之大,一麵盾牌被轟得飛上天空,盾牌後麵是一雙驚駭的眼神。說時遲,那時快,一個泗州軍士兵的長槍前刺,將敵人刺翻在地。

另外一麵盾牌雖然沒有被打飛,可盾牌後麵的賊軍卻經受不住這沛然巨力,一屁股坐了下去。在這種紛亂的戰場中,一旦倒下就在沒有機會站起來了。

賊軍什麽時候見過這麽凶悍的敵人,已經被他徹底壓倒。先前還不住蜂擁而上的賊軍腳下一個遲疑,不敢向前。

有的人甚至還下意識地後退,與後麵的人擠成一團。

所有人都麵帶懼色,被雨澆過的臉上看不一絲血色。

聽到王慎的驚呼,身邊的呼延通一笑,高聲道:“軍使,看樣子應祥沒事,也不用末將再上去了。小嶽一心要搶大功,我上去,仔細被他罵!”

“況且,地勢實在太狹小,根本擠不上去!”

王慎鬆了一口氣,笑道:“這個嶽雲。”

正說著話,賊人又是一叢箭射來,射在嶽雲身上,叮咚聲不絕於耳。

嶽雲怒聲長嘯:“還有誰,還有誰?”骨朵和鐵蒺藜舞出兩團黑光,轉眼就衝進角樓,在他身後是高聲呐喊的背嵬士。

孔彥舟已經被俺堵在樓裏,這場該死的戰爭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首功是老子的了!

一進角樓,賊軍弓手再無法射擊。他們扔掉手中步弓,同時發出絕望的喊聲,抽出兵器。

強烈的歡喜襲上心頭,這個時候嶽雲甚至還來得及回頭朝城中看了一眼。隻見,到處都是兵,到處都是泗州軍士兵身上閃亮的鐵甲。

所有的部隊都已經開進城來,小小一個蘄春城的街道已經徹底被殺紅了眼的泗州軍塞滿。暴雨中,各處的大火都已經被淋滅,但白色的水氣卻衝天而起,在天穹中擴散開來,結成一朵巨大的白色蘑菇雲。仿佛中,叫人置身如世界末日場景中。

“還有誰,還有誰?”嶽雲依舊在厲聲大吼:“孔彥舟,龜孫子,是男人就出來,小爺和你一對一較量!”

角樓中的督戰隊看到猛惡到極處的嶽雲,已經徹底喪失了鬥誌,紛紛丟掉手中兵器轉身就逃。

沒有督戰隊的彈壓,孔彥舟的牙軍徹底混亂了。不斷有人從樓上跳下去,他們身上都穿著笨重的鎧甲。落地之後即便沒有摔死,也再也站不起來。

轉眼,整個角樓上的所有空間都被泗周軍占滿。

裏麵全是人,狹窄的空間中嶽雲和手下的士卒和孔彥舟的親兵擠在一起。沒有絲毫的騰挪空間,這個時候,所謂的武藝已經談不上了。

大家都丟掉手中的礙事的長兵器,換上短兵,用盡全身力氣朝前砸去。

金瓜、手刀、鐵錘、骨朵、鐵蒺藜、短柄狼牙棒,甚至頭上的鐵盔,順手抽牆上抽下的青磚……直接朝敵人的麵上招呼。

雷聲還在轟鳴,電光閃爍,照得周遭通明。

突然亮開的角樓裏,滿眼都是飛舞的水滴、人血,滿眼都是雙方士兵咬牙切齒猙獰的麵孔。

勝券在手,再沒有任何意外會發生。王慎也平靜下來,就那麽站在雨地裏,雨水在他和身邊的士卒頭盔上流下,在麵前形成一條小瀑布。

“孔彥舟還剩多少人?”王慎朝角樓看了看,這是一座三層的建築,下大,上小。

呼延通是老行伍,戰鬥經驗豐富,隻看了片刻,就計算出敵人的人數,道:“軍使,依我看來,孔彥舟還剩三十來人。這些因為都是他真正的心腹,應祥將軍雖勇,要想徹底吃光他們還要費些周章。”

王慎皺了一下眉頭:“孔彥舟究竟在沒有在裏麵?”

呼延通:“已經問過了,確實在裏麵。”

王慎:“不可走了這個老賊,否則就是一件麻煩事。”

呼延通奇問:“就算老賊插著翅膀走脫了,他無兵無糧,喪家犬一個,又能翻起什麽風浪?”

王慎搖了搖頭,卻不解釋。軍事不過是政治的延續,軍事是為政治而服務的。如果孔彥舟逃脫,又攀上李橫甚至張浚的高枝,自己還真拿他沒個奈何。日後,那麻煩就大了。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間,先前還如同天漏了一般的暴雨猛地停了下來。

抬頭一看,天空依舊是白色的水氣翻滾。在閃爍的電光中,卻有黃疸色隱約透來。

轟隆的雨聲突然消失,耳朵一時無法適應著突然的安靜,盡是嗡嗡噪音。

“不能再等,孔彥舟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王慎喝道:“去,弄幾架樓梯裏,從各個方向爬上去。實在不行,上衝車,把這座角樓給某拆了!”

突然,角樓裏傳來蒼涼的怒吼:“王慎小賊,卑鄙無恥,某要擰下你的腦袋當夜壺!”

正是孔彥舟。

這下王慎徹底放鬆了,他摘下頭盔,張開雙臂,笑道:“來人,給某卸甲,拿幹衣裳來。老子一身都被淋透了,好生難受。”

“狂妄的小賊,我要宰了你,我要宰了你!”孔彥舟瘋狂地怒吼。

裏麵又傳來嶽雲驚喜的大叫:“孔彥舟,你總算露頭了。來來來,吃小爺的錘子!”

“老賊,吃爺爺錘子!”角樓中背嵬士也跟著大罵。

孔彥舟怒吼:“媽賣批,宰了你這小畜生!”

“泗州賊,媽賣批!”

“孔賊,你媽才賣批!

兵器碰撞聲、垂死的慘叫、人體相互撞擊和雙方士兵高聲的咒罵交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