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安撫軍心(一)

夜已經很深了,王慎騎兵著馬帶著衛兵來到一個家林家莊的小村子。

這裏位於一座小丘陵底下,是一片穀地,有一條小溪從山上流下來,在山穀裏積出一口池塘。和其他地方旱得赤地千裏不同,此地植物繁茂,竟是一出山明水秀的風水寶地。

有風掠過池塘水來,夾帶著蛙聲陣陣,汗水已收,叫人有說不出的舒爽。

此地本是一個蘄春大戶人家的莊園,戰爭一起就被泗州軍暫時征收,用來安置傷員。

莊園裏到處都點著燈,有士兵和郎中還有做工的粗壯婦人來來去去。

聽到馬蹄聲,莊子的門打開了,杜束從裏麵出來,拉住王慎的戰馬韁繩,笑道:“軍使,大老遠跑來,一路辛苦。前線的戰事如何了,走得開嗎?”

王慎:“前線還是那個樣子,這幾日我軍不再進攻,孔彥舟也沒有力氣反擊,看樣子,大家都會休息一陣子。每放心不下患病的將士,特意過來看看,你這頭又怎麽樣了?”

杜束麵色黯然:“還能怎麽樣,依舊是從前的樣子。這些士卒平日裏看起來跟常人一樣,可說不清楚什麽時候就犯病鬧起來。道思,可拿出法子來?”

王慎:“正為此事,特意趕來。”

沒錯,這裏就是安置患有嚴重戰爭綜合症的士兵的療養所。

林家莊距離蘄春二十來裏地,環境清幽,可以讓士兵繃緊的神經暫時得到舒緩。安撫士卒的事情由杜束負責,得了王慎的軍令之後,他就帶著士卒和郎中到這裏來,迄今已經兩日,總算將一切都理順了。

杜束:“道思裏麵請,容我詳細報來。”

進得大廳堂之後,杜束匯報的情況簡直就是觸目驚心。患有嚴重戰爭征候症,並具有暴力傾向的士兵竟達六十四人之巨。其中,泗州軍戰士七人,其他都是俘虜兵。這隻是冰山一角,試想,那些還沒有表現出來的輕度患者不知道又有多少。

此刻已經是申時,正是人定時分,也就是後世北京時間晚上九點到十一點之間。

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加上又沒有娛樂活動,一般都睡得早。

整個莊院顯得非常安靜,隻蛙聲和蟲聲不絕於耳。

聽完之後,王慎點點頭,問:“士卒可服了藥?”

杜束回答:“郎中給士卒們切了脈,根據病情不同,分別下了方子,都是安神定驚助睡的藥物。”

說著就抽開抽屜,從裏麵拿了幾張方子遞過去。

王慎雖然不懂得醫書,可基本的常識還是知道的,裏麵的諸如朱砂一類的藥物的藥理他也知道,卻是對症。看了看,感覺有些地方不妥,就道:“這藥量重了些,問問郎中能不能減半煎服?”

杜束疑惑地問:“道思,這重症須下猛藥,據我所知道,有的士卒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再減少藥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痊愈?”

“痊愈,士卒心理一旦受到創傷,那就是要糾纏一輩子的,痊愈不了,很多時候需要自我調節。”王慎輕歎息一聲:“是藥三份毒,吃多了總歸是不好的,執行吧!”據他所知,後世在治療戰爭創傷的時候,用低劑量鎮靜安眠藥,來處理嚴重之焦慮,或反複之失眠,以免形成藥物依賴。

當然,古代也沒有濫用藥物一說,可重要中醫的很多藥物比如朱砂和水銀之類,對內髒尤其是肝腎都有大毒,必須嚴格控製用量。

杜束:“好吧!”

王慎:“莊子裏的衛兵和郎中還有看護多少人?”

杜束:“衛兵有三十,郎中四人,看護十人,火夫三人。”

“很好,傳我命令,好好生照顧病人。”王慎從袖子裏抽出一張寫滿字的紙遞給杜束:“約之,這是我草擬的一個章程,要形成製度,我先說說。”

他清了清嗓子,道:“對於如何治療士卒,首先,是立即性處理。也就是說,一旦有士卒發病,就得第一時間妥善處置。衛兵、郎中、看護要立即控製住病人,免得他傷人或者自傷。必要的時候可讓兵員飲用一定量的藥和酒,使其平靜。”

“那就是關押了,我明白。”杜束點頭:“這兩日也有幾個士兵犯病,我都是將他們先關進屋中,等他們安靜下來,才放出來的。”

王慎:“第二點,平日裏你們也要和病人多說話,多開導,不要當他們是病人,而是當成家人和朋友。”

“怎麽談?”杜束身邊的幾個文吏忍不住好奇地問。

又有人道:“軍使,我們也不是沒有安慰過他們,可真沒有什麽用處啊!”

王慎道:“那是你們沒有談對,一有事,你等首先想到的是先把病人控製起來,以免生事。其實,這人的情緒,有的時候是需要宣泄的,譬如小孩子,受了氣都會哇哇大哭。隻要哭完,心中就放鬆了,就舒服了。所謂堵不如疏,你們所需要做的就是聆聽病人的傾訴,讓他們說出積壓在心中的話。”

王慎:“另外,你們勸解的時候也不要說些什麽‘節哀順便’‘沒什麽大不了的。’‘戰友、同伴陣亡了,但你們不是還或著嗎’之類的話。”

一個文吏好奇地問:“軍使,怎麽這樣的話不能說?”

王慎耐心解釋道:“這些病人說穿了,就是在戰場上看到的死人實在太多,或者自己親手殺過人,有嚴重的心理負擔。畢竟,人不是牲畜,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身邊,或者死於自己刀殺,任何人都不能做到心如止水。不管是他殺死敵人,還是看到戰友在眼前咽氣偏生自己又無能為力,他們都有一種很深重的負罪感。覺得別人都死了,為什麽自己還活著。也因為這樣,很多人都有再殺人或者自殘的衝動。你們再這麽勸,那就是火上澆油。”

“啊,還有這麽種說法。”文吏們瞠目結舌,同時,又有一種茅塞頓開之感。

須臾,想通這個道理之後,大家同時點頭:“軍使大才,一語驚醒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