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不言過(二)

看著飛上天空的鴿子,王慎麵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父女情深孔彥舟,嗬嗬,這可是現代軍史論壇上有名的梗,其中涉及到一樁人倫慘劇。

人都有八卦心理,尤其是涉及到家庭倫理、男女之事,都分外帶勁。王慎自然也不能免俗,當年可是將相關的曆史資料都翻出了讀過一遍的,事情過去了許多年,至今依舊是印象深刻。

王慎剛領著泗州軍移鎮黃州,在黃州防禦使的位置上屁股都還沒有坐熱,孔彥舟大軍就殺過來,一口氣搶了蘄州,搞得他非常狼狽。

到這個時候,實際上王慎並不氣惱。他手頭的領土雖然丟失一半,可其實這地方已經被金軍禍害成一片白地,一個上縣也就幾萬人口,已經沒有多少經濟和軍事上的潛力,丟了也就丟了。而且,泗州軍剛擴大了六七倍規模,士卒尚未訓練磨合完畢,在他看來還不是拉上戰場的時候。

因為,在孔彥舟突然殺到之後,王慎給駐守在各地方的軍政人員下令,盡量避免和孔軍交火,收拾好輜重財物向黃岡大本營收縮集結。

因此,總的來說,王慎並沒有多大的損失,隻犧牲了幾個繼承地方行政人員。其中職位最高的是前泗州軍副指揮使,現任麻城縣令鄭森。

之所以不欲急著和孔彥舟決戰,究其原因除了在王慎看來自己的部隊還沒有訓練完畢以及糧草輜重不足外,主要是他以前還沒有指揮過這種大規模的戰略決戰。

以泗州軍現在的規模,部隊已經達到五千之巨,有騎兵、弩兵、重甲背嵬、長矛手、刀盾軍,兵種齊全,各兵種集成作戰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有許多新東西需要學習。

五千人規模的部隊對於現代人來說或許算不得什麽,在曆史書上,一場大戰動輒幾十萬人。可是,這才後勤交通落後的古代已經算是很了不起的了。五千人的要吃要喝,漫長的後勤補給線需要有鄉勇防守,需要征召民夫。林林總總,加一起,起碼要動用兩萬人,這已經是將貧瘠的黃州的所有戰爭潛力都榨幹了。

輸了,他王慎就得徹底完蛋。

諸葛一生惟謹慎,手上的力量越大,膽子反而越小了。

所以,王慎並不急於和孔彥舟交手。他這段時間都在境內四下奔勞,已經好幾天沒有睡過囫圇覺了。

今日甚至索性跑到蘄春,混入孔彥舟軍中,就近觀察敵情。

實際上,呂本中突然搞出讓王慎和孔彥舟聯姻的事情乃是老頭子自作主張,事先他並不知情,也是哭笑不得。

呂本中來蘄春的目的是延緩孔軍的進攻,擾亂敵人的軍心,這一點東萊先生做得好,也做得妙。

聽到這事倒是給王慎一個隱約的思路,尤其是孔小姐的哥哥又是孔賢,孔彥舟部的少將軍。如果能夠通過未來將要發生的孔家人倫慘劇,離間他們父子,使得孔家軍分裂卻是最好不過。

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上上大善。

至於接下來該怎麽做,王慎也不知道,但他相信以呂本中的能耐,他肯定會幹得更好的。

當然,這樁蘄、黃戰事的最後平定說到底還得要靠軍事行動。

今日潛入蘄春除了這事外,王慎還有更大的收獲,那就是他剛才所說的,孔彥舟軍的士氣不高,軍紀混亂。

這支軍隊在剛從河北撤過黃河,投入東京留守司宗澤麾下的時候,因為部隊中大多是燕趙好漢,又加入了大量西軍餘部,經過宗爺爺的**,又在對金戰場上磨練了幾場,戰鬥力很強。

可現在做了叛軍,一路寇掠,部隊的心氣下滑得厲害。說穿了,就是一支沒有理想沒有信念的流寇,已不值一提了。

對於獲取未來的勝利,王慎充滿了信心。隻是他需要時間,需要時間收集糧秣,組織民夫。無論如何,得想辦法延遲這場大決戰的日期。

“爹爹,咱們方才殺了兩個賊軍斥候,需引得賊子們留意。爹爹何等身份,豈能置身於險地,還是盡快回黃岡才安心。”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

說話的正是秦斯昭。

自從被王慎收養之後,秦斯昭就被安娘養在家中,平日裏由陸燦教他讀書。軍中將士去王府的時候,時不時也會教他幾手武藝,告訴他行軍打仗究竟是怎麽回事。

秦斯昭為人聰慧,什麽東西都是一學就會,一點就透。學業不緊的時候,也會跑去軍營玩耍,看士卒們又是怎麽訓練的。結果惹惱了嶽雲,嶽小將軍直接提著這小孩兒的領子把他扔進隊伍裏,讓他跟著手下一起出操。

作為王慎的義子,有著防禦使司的資源,說不得過上十來年,這小孩子回成長成一個合格的統軍大將。

見到這些情形,王慎心中一動,就開始有意培養。作為立誌當大軍閥土皇帝的他,未來必然要依仗強橫的武力來維持自己的地位,軍隊還是要交給自己人來帶才安心。世界上最牢固最值得信任的就是親情。夫妻、父子、兄弟。

小家夥今年十歲了,在過得兩年就可以下到部隊中鍛煉。

這次來蘄春,王慎索性把他也帶了過來。

隻見,秦斯昭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身上穿著一件鐵甲,腰上掛著一柄短刀,背上還背著一把蒙古反曲弓,撒袋中的羽箭都高過頭了。

他年紀小,個子矮,身上的鎧甲顯得很不合身,下擺都罩住了靴子,頭盔扣得都快遮住眼睛了/反正,他身上所帶的物件尺寸都大,映襯著他的小個子顯得極不協調,叫人看了想笑。不過,他還是竭力挺起胸膛。

“怎麽,怕了?”呼延通平日裏經常被這個小家夥纏著討教兵法,被煩得受不了。今日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調笑著問。

秦斯昭似是不屑回答這個問題,隻撇了撇嘴。

“嘿,小家夥還有點脾氣嘛!”呼延通又要捉弄他。

王慎:“是得回去了,不過某要娶孔家小姐的事情,也得叫孔家軍士卒都知道。再說了,好不容易來蘄春一趟,我這個毛腳女婿怎麽也得跟孔彥舟這個老丈人打個招呼。走,咱們到孔彥舟城北大營走一趟。”

眾人忍俊不禁大笑起來起來:“哈哈,軍使說得是。”

“駕!”地一聲,二十騎輕騎兵卷起連天黃塵滾滾向北。

“撲棱”一隻鴿子落到窗台上“姑姑”叫著,小桃用手抓住鴿子,取下拴在上麵的紙卷,遞給呂本中。

展開來,細細地來來回回讀了好幾遍,呂本中才皺著眉頭將紙卷扔在正在熬茶的小火爐裏。

他有點看不懂王慎這封信中的意思。

本來,呂本中搞出了這個“路人皆知”的聯姻之事就是給孔彥舟搗亂的。孔家軍軍紀渙散是不假,可畢竟是百戰之師,還是很能打的。王慎雖然在建康立下滔天也似的功勞,可他手下人馬畢竟少,又都是新丁。真沙場對絕,勝負尚未可知道。隻要將兩家聯姻的消息放出去,孔家軍士卒上了戰場也不用那麽拚命。

卻不想,王慎竟然就這麽答應了。還說什麽可以以婚事以孔二小姐的歸宿,使孔賢從中斡旋說合兩家,使得他們父子生罅。使孔家相互猜忌,分裂之。

開玩笑,父子親情也是能分裂的,王慎真是異想天開啊!

……

搖了搖頭,呂本中隻覺得這事實在荒唐,也懶得去想。

正在這個時候,又有人來報,說是孔賢來訪問。

孔賢這人柔弱文雅,更像是個書生,對於士人也非常親近。見到呂本中之後,時常過來討教學問,以師禮侍之,讓呂本中對這個青年很有好感,心中也是歎息,孔賊怎麽生了這麽個好兒子啊?

一看到他,呂本中就大吃一驚。隻見,孔賢麵如金紙,雙目無神,就好象剛大病了一場。在他的胸襟上,還有斑斑血跡。

禁不住問:“伯遠,你這是怎麽了,身子可有不妥?”

孔賢卻不說話,就那麽木木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渙散。

呂本中也不多說,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放在幾上。

突然,孔賢悲愴地叫了一聲:“東萊先生,什麽叫孝?”

呂本中緩緩道:“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所謂孝,不外是愛惜身體,有所作為,最後能夠繼承先人的誌向,完成前人的事業。”

孔賢:“孝順,孝順,孝通常是和順連在一起的。那麽,兒女都必須聽從父母嗎,即便……即便父母做錯了事?”

“這是什麽話?”呂本中是個道學家,這樣的問題他以前不知道回答過多少次,哼了一聲,眉毛豎了起來,道;“你這個問題曾參也曾經問過孔子,孔子回答說父母有敢於能跟自己諍諫的子女,他們就不會去做無禮的事了,就不會陷身於不義之中。所以對於父母有不義之事時,子女一定要諍諫勸阻,故雲‘從義不從父。’子女必須要能夠明辨是非,父母說得對的才能聽從,不對的不能聽從,對於父母不對的言行要力勸,這才是孝道的真義。”

“那麽,隻能苦諫,或者……呂師,若人的父母是個禽獸,為人子是不是隻能死諫?”問到這裏,孔賢一臉的痛苦。

“混帳東西,死諫什麽。方才老夫不是說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你若尋短見,又是大大地不孝。”呂本中厲聲大喝,心中不以為然:孔彥舟都成反賊了,你一個反賊的兒子已經從了賊,還說什麽父母做錯了事?

禽獸……這個形容對孔彥舟來說倒是貼切……這孔賢究竟是怎麽了,難道孔家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