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陰狠毒辣,至於此極

皇後的手指,輕輕敲著衛瓘的奏疏,“衛老兒玩什麽把戲呢?沒頭沒腦的,來這一出?是對上頭有什麽不滿嗎?”

何天說道,“殿下廓然大公,不計舊嫌,識拔臣瓘於台輔之位,他感激還來不及,如何可能不滿?臣以為,衛瓘告老,乃是同汝南王不咬弦。”

“哦?”

“汝南王入京之後,已行兩件大政,其一,論誅楊駿之功,禁軍大封侯;其二,召秦王入覲,拜為大將軍。”

“這兩件大政,皆汝南王自把自為,事先未同衛瓘商議,衛瓘既不滿汝南王擅權,對其所為,亦不以為然,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才求去的。”

“他們兩個,有沒有商議過,衛瓘對汝南王,又如何不以為然,你咋曉得?”

皇後還是很精明的。

“回殿下,”何天從容說道,“臣到尚書台拜過衛瓘,他自然不能直接臧否汝南王,但話裏話外,無可奈何的意思,明明白白。”

“嗯。”

皇後信了。

“另外,拜秦王柬為大將軍,種種不尋常處,普通官員,猶覺不安,衛瓘久曆宦海,且素以智謀著名,豈能看不出汝南王另存心機?臣以為,他求去,也是為了免禍。”

皇後仔細想了想,“似乎確是這樣一回事。”點點頭,“衛老兒果如此想,倒是個乖覺的,以後,有他的好處!”

這句話聽的何天心中大慰,趕緊說道,”殿下聖明!”

“汝南王胡作非為,連衛瓘都受不了他了,咱們還要不要忍下去?”

“回殿下,臣以為,忍無可忍,無須再忍!誅除此獠,此其時矣!”

“哦?”皇後眼睛一亮,“好!”

轉念一想,又不由猶豫,“不過,汝南王的名聲,到底比楊駿好的多,咱們說他‘謀反’,會不會有人不服氣?”

何天微笑,“回殿下,那是一定有人不服氣的,而且,會有很多。”

“啊?”

皇後、賈謐,不由對視一眼。

皇後蹙眉,“那……”

“回殿下,誅除此獠,不能用‘謀反’的罪名。”

“那用什麽罪名?”

想了一想,依舊蹙眉,“好像,他也沒有什麽別的把柄落在我們手裏呀!”

“誠如聖鑒——什麽罪名都不好用。”

這話真聽不明白了!

賈謐忍不住,“雲鶴,你就直說吧,別打啞謎了!”

何天對賈謐微笑頷首,但還是不肯“直說”,轉向皇後,“臣先請殿下的訓——如楚王何?”

“啥意思?”

“臣是說,今後,殿下打算如何安置楚王?”頓一頓,“臣放肆,說的再明白些,這個人,留不留?”

何天聲音平靜,但“留不留”三字出口,閣中其餘人等,都不由心中一寒。

然皇後眼中放出陰狠的光,“不留!”

頓一頓,“楚王跋扈,過於東安!殺了個北軍候丞,也就罷了,可是,朝廷的任免,他居然敢拒不從命!本朝以來,還沒有過這樣的事!”

再一頓,“雖然,免他北軍中候是汝南王和衛瓘的主意,可是,今後若有類似情形,即便詔書出於胸臆,他不還是拒不奉詔?如是,同反逆有何區別?”

何天大聲說道,“殿下聖明!”這個“殿下聖明”,出於真心實意。

皇後的心水,還是很清楚的!

“既如此,”何天繼續說道,“汝南王黜免了楚王的北軍中候,就是一個最好的……”

話沒說完,皇後便大聲說道,“我明白了!你要借刀殺人!”

何天不由驚異,這位女老板的天分,還真不得了!

他臉上的表情,叫皇後大為得意,“我猜中了吧?”

“果然聖明天縱!臣五體投地!”

皇後也“果然”,“果然是好計較!好計較!”

“果然”過了,沉吟片刻,“叫楚王去殺汝南王,他一定樂意,不過,若無詔書,他就算跋扈,也未必敢呀!”

“回殿下,那就給他一道詔書。”

可是,方才又說“什麽罪名都不好用”呀?

皇後凝視何天,半響,“我明白了!事後,就說他‘矯詔’!”

“誠如聖鑒!”

“然後,以其矯詔擅殺宗王、太宰、錄尚書事的罪名——”

說著,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聖明不過殿下!”

閣內諸人,都深深的震動了!

這條連環計,真正陰狠毒辣到了極點!

皇後不說話了。

心中默謀,反複推敲。

過了足足小半柱香的時間,終於確定,沒有破綻,可以行之!

開口,“如是,最緊要的,就是那道詔書了?”

“是!詔書不能是假的,真詔書、假詔書,楚王分辨的出來;但又不能太‘真’,不然,到時候不好指為‘矯詔’。這道詔書,如何措辭,或者說,如何含糊其辭,確實要好好斟酌。此其一。”

“嗯。其二呢?”

“既然‘含糊其辭’,楚王多少會生疑心,如何叫楚王相信這道詔書確實出於胸臆——或者說,哪個人將這道詔書交到楚王手裏,他才會去其疑心,最終接受下來?這一點,非常關鍵。此其二。”

“嗯……你以為,哪個合適呢?”

“臣不敢說。”

“你不敢說?奇了!說!”

何天看了阿舞一眼,還是不說話。

“你看她幹嘛?總不能派這個囡囡去辦這個差使啊?她如何能叫楚王信服?”

“回殿下,不是陳才人。”

“那是……”

突然間,皇後明白了,“你是說……大娘子?”

何天欠一欠身,“臣之心思,難逃聖鑒。”

閣中諸人,麵麵相覷。

然而,皇後臉上,慢慢的露出了笑容。

“好!就請我這位姊姊費費心罷!”

何天慢吞吞的,“殿下,汝南誅後,如何處置楚王,是不能對大娘子說的。”

“那當然!”皇後獰笑,“你以為我三歲小兒?”

也就是說,賈午親手將情郎送進刑場而不自知。

狠呐。

阿舞看向何天的目光,內中況味,十分複雜。

而皇後心中大笑:痛快!

心中大笑,嘴上冷笑,“我想起你那個‘肉骨頭’的譬喻了——我看,到了將‘肉骨頭’扔出去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