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自昵

楚王府。

內堂,楚王、公孫弘、歧盛。

公孫弘、歧盛跽坐,楚王卻坐不住,走來走去。

三個人都黑著臉。

本來,東武公彈劾東安王,楚王是幸災樂禍的,人後,不止一次,大笑說道,“活該!活該!”

但今天“廢徙帶方、不待後命”的詔書,太出乎意料了!

本來以為,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事情,就算上頭不有心維護,也是清楚不了糊塗了,最多,東安王辭去尚書右仆射,以塞悠悠之口就是了。

如是,也就算遂了楚王的心了。

哪個想得到,處置竟如此之嚴厲?

新立大功、新晉郡王、新除仆射……這才幾天功夫啊!

真叫“不旋踵”了!

如此短的時間內,自雲端跌入泥塗,本朝沒有先例,前魏,似乎也沒有先例吧?

宦海浮沉,真是叫人心驚!

感慨是公孫弘和歧盛的,楚王倒沒那許多感慨,但是,他有感覺——

隱隱的發慌、發寒!

這個時候,楚王才想起來,東安王,是他拉入局的,說起來,得算是他的人。東安王在時,楚王恨不得生吞了他;東安王一去,卻莫名的覺得身邊空落落的!

他都有點後悔了:東安王不止一次對自己示好、求恕,自己何必——

唉!

他隱隱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上頭”能這樣對東安王,會不會,有一天,也這樣對自己?

這個念頭,模糊不清,楚王並不肯直麵之,但是,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真正感覺到了——

“天威不測”!

三人之中,歧盛的臉最黑。

不僅僅為東安王感慨,也不僅僅因為“貌陋”。

歧盛投入楚王陣營,條件是事成之後,“官五品、至少六品”,他自認這個條件不算獅子大開口,而公孫弘也代楚王答應了他。

不過,歧盛的功勞,不能同其他有功人員一同上報——他是楊駿僚屬。

楊駿伏誅後,其僚屬統統下獄,並非說都要砍頭,但都要予以甄別——哪個該族,哪個隻罪一身,哪個或可赦免。

歧盛未跟他的同事們一起下獄,已經是楚王在幫忙了。

楚王還是信守承諾的,今天,專門去找衛瓘,看看能給歧盛謀個啥樣的“官五品、至少六品”?

出發的時候,楚王信心已經不是很足——不指望替歧盛謀到啥清要職分,畢竟,自己隻管禁軍,不涉政務。

同衛瓘,更沒啥交情。

沒想到,實際情形,較自己的預估,還要惡劣十倍。

衛瓘一聽“歧盛”二字,長眉立即豎了起來,“就是那個出賣主君的?”

“呃,是……呃,不是!伯公,不好說出賣,棄暗投明嘛……”

“啪”一聲,衛瓘居然擊案了!

“楊文長再跋扈,也不是僚屬可以出賣的!”

“大王!”衛瓘冷笑,“歧某這種人,本該投畀虎豹!還妄想升官晉爵?不叫廷尉收他,就已算法外容情了!”

楚王瞠目結舌。

“我勸大王一句,這種人,還是不要留在身邊的好!他能出賣楊文長,難道不能出賣大王?大王,莫要養中山狼!”

楚王的麵子,撕的粉碎,但別看他入覲之時跟皇帝、皇後耍性子,現在卻不敢和衛瓘翻臉——對方可是宰相!

當然,現在再叫他去和皇帝、皇後耍性子,也未必敢了。

一出尚書省,楚王即破口大罵,但很快就被更加驚人的消息轉移了注意力——廢徙東安王的詔書下來了。

於是,歧盛非但沒混到“官五品、至少六品”,連原本的不黑不白的官九品也混沒了。

認真說起來,歧豐美,現在就是一庶人。

歧盛早已在心中幾百遍的大罵:

“衛伯玉!有朝一日,乃公要將你滿門,屠的幹幹淨淨!”

不,單單屠衛氏滿門,還不夠解氣——

“有朝一日,目下的上位者,啥賈氏、啥郭氏,乃公都要屠的幹幹淨淨!”

不停繞室彷徨、晃的另兩位眼花的楚王,終於駐足。

“頭上壓著一個汝南王,已經夠氣悶了!過幾天,我二兄又要到了——又壓一層!簡直叫人喘不過氣來!”

楚王煩躁的扯了扯領口,好像真喘不過起來似的,“喂,二位,如之奈何啊?”

公孫弘看向歧盛,“豐美,似已胸有成竹?”

歧盛暗罵:這個公孫大觀,眼睛倒是毒的很!

他臉上的黑線已開始消散——此為“胸有成竹”之表征。

楚王眼睛一亮,“請說!”

歧盛慢吞吞的,“回大王,不敢說‘胸有成竹’,不過,以某愚見,大王應該改弦更張——”

略一頓,加重了語氣,“自昵於皇後。”

“昵”字不好聽,但很形象。

“啊?”楚王大出意外,有點手足無措,“這……”

“目下的朝局,皇後一派,汝南王一派,秦王入京後,他既然是汝南王召來的,則汝南王一派的力量,還將大幅加強,目下,東安王已經得罪出局,請問,大王是否有把握,與皇後、汝南兩派力量,鼎足而三?”

楚王苦笑,“還‘鼎足而三’?我他阿母的現在是……‘孤根獨立’!”

“是了!既如此,就必得聯手其中一派——請問大王,你是願意聯手汝南王呢?還是皇後?”

楚王恍然,“我明白了!”

略一頓,“自然是聯手皇後!做生不如做熟!再者說了,我和這位三叔祖,脾性不對——他哪裏會容我出頭?他隻喜歡我二兄那種人!”

“大王明鑒!”

“可是,如何那個……‘自昵’?這個……有點無從下手啊!直接跑到昭陽殿請見……陪笑臉?”

歧盛搖搖頭,“如是,事倍功半耳!”

頓一頓,“某倒有一個事半功倍的法子。”

“哦?請指教!”

“皇後長姊、芳名午的那一位,大王熟識嗎?”

楚王也不笨,立即明白了歧盛的意思,不由喝一聲彩,“好!這條路子好!我咋沒想到?”

歧盛似笑非笑,“久聞此女姿容冶豔,風情那個……哈哈!大王英姿煥發,此女年歲雖略大了些,但徐娘未老,那個……哈哈!”

楚王大笑,“歧豐美!你要我做賈長淵的便宜阿爹?你太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