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圈套

一座愕然。

皇帝看向妻子,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過了片刻,皇後微笑說道,“阿柬哪裏惹三叔祖不高興啦?我做嫂子的,寫信罵他!”

汝南王卻是肅容說道,“回殿下,秦王沒有得罪臣——這不是臣個人的事。”

“那……卻是為何?”

“回殿下,先帝賓天,今上踐祚,秦王為人子、為人弟、為人臣,一要奔喪謁陵,二要麵賀新君——正如楚、淮南二王之所為!然,時至今日,秦王猶無動於衷!這,於孝、於悌、於忠,都說不過去!因此,應該下詔切責!”

氣氛變得古怪了。

席上諸人,有的相互以目,有的眼觀鼻、鼻觀心,心裏頭,卻都在想同一個問題:

秦王不入京,是朝廷和他的一種默契,汝南王,你會不曉得?

既如此,你這一出,所為何來?

半響,皇後幹笑一聲,“秦王公務繁忙,身子骨兒,也不算頂好,這個,旅途奔波,未必吃得消!暫時未能入京謁陵……不怪他!下詔切責,我看,就不必了吧?”

汝南王欠一欠身,“回殿下,公務再繁忙,比得過謁陵和麵賀長兄即位緊要?——此為最大之公務也!”

“至於身子骨兒,請殿下放心,據臣所知,秦王自幼筋骨打熬的好,目下亦無病恙,長安距洛陽,也不算太遠,不過六百裏光景,且道路通達,用不了幾天就到了!”

“這……”

“臣深知,殿下身為長嫂,愛護幼弟,但臣倚老賣老說一句,有些事情,若不嚴加教訓,愛之適足害之!”

皇後微微苦笑,“可是,下詔切責,還是太過了!阿柬陛下母弟,如是,會有人說陛下對親兄弟太苛刻了……”

汝南王抗聲說道,“正因為秦王為陛下母弟,宗室一人,才不能落人話柄!殿下,愛之深,責之切!”

“可是,”皇後用懇切的語氣說道,“三叔祖,下詔切責,真的過了些,有沒有其他的什麽法子……”

話沒說完,皇後就後悔了!

但汝南王已經接上了話頭,“好罷!既然陛下篤於友於之情,不忍嗬責,那就叫秦王趕緊補過!一散席,臣就給秦王寫信,叫他趕緊自請入覲!”

諸人皆目光一跳。

皇後無可奈何,隻好點頭,“好罷!”

心中卻道:我他阿母的是不是掉進這個老狐狸的圈套裏了?

可是,你把阿柬弄進京來,到底想幹啥呀?

你是宰相,弄個“齊王攸”進來,對你,好像也沒啥好處呀?

目光掃視,自己的人,賈謐、郭彰以及最聰明的賈模,個個都是鋸嘴葫蘆模樣,心中不由想,若是阿天那個強頭在這裏就好了!

何天夤夜入宮。

皇後未在第一時間——席散之後即召何天入宮,是因為她得先和郭彰、賈模會議。

雖然她更想與之商議的其實是何天,但郭、賈參加了“家宴”嘛,“直落”是理所當然的。

因此,何天達到擷芳閣後,還在偏室等了兩刻鍾。

待登上閣道,未至閣門,便覺得熱浪迎麵而來。

咦,開始“供暖”啦?

可異者,是擷芳閣內,溫暖如春而不見一個炭火盆。

當然,薰籠是有的,不過,薰籠不算明火。

擷芳閣帳幔極多,若生火盆一類明火,頗為危險。

那就隻能以“地龍”供暖了。

可是,擷芳閣淩空,“地龍”何在呀?

難道有什麽史書未載的黑科技?

賈謐介紹過席上的情形後,說道:

“郭叔武以為,‘汝南王入京,總要尋些事情出來,以彰其宗室長者和朝廷宰相之身份,召秦王柬入京,未必就有什麽深意’……”

話沒說完,就叫皇後打斷了,“郭彰的話,不必理他!我是不信,汝南王整這一出,純為無事生非!”

賈謐點頭,繼續說道,“賈思範則以為,‘秦王柬入京,對咱們,也不是沒有好處,楚王跋扈而秦王為兄、楚王為弟,且彼此年歲相差甚大,有秦王在,楚王不能太過囂張。’”

皇後看何天,“賈模的話,似乎有些道理?”

何天欠一欠身,“回殿下,臣以為,秦王若肯擺出兄長派頭來,確實可以壓一壓楚王;可是,秦王一向恬淡——或曰憂讒畏譏,肯不肯擺這個兄長派頭,難說的很。”

皇後蹙眉,“也是啊!”

頓一頓,“唉!秦王入京,我渾身不自在!也說不清,到底哪裏不自在!”

“回殿下,臣以為,汝南王召秦王入京,關鍵在秦王的‘天子母弟’身份。”

“你是說,汝南王要利用秦王這個身份?”

“是!”

“用來做什麽呢?”

“回殿下,目下,臣尚無從揣測;不過,臣以為,亦不必過煩廑慮。”

“怎樣說?”

“還是打秦王‘生性恬淡、憂讒畏譏’上來——臣以為,秦王接到汝南王飛書後,雖不能不自請入覲,但入覲後,未必如汝南王所願,就汝南王之範。”

皇後想了想,點頭,“也是!”

略一頓,“如此說來,到時候,要好好安撫這個阿柬一番了!”

“殿下聖明!”

事實上,何天已經有所“揣測”,但他的想法,太過驚人,且也無十足把握,說了出來,一定嚇到皇後,自亂陣腳,反而壞事。

所以,還是靜以觀變。

“唉!”皇後歎口氣,“也怪我!我若咬定牙關,憑汝南王咋說,就是不給秦王入覲就好了!”

賈謐插口,“這可怪不來阿後,那個情形,誰也沒法子推脫啊!”

皇後看何天,“你若在場——有沒有法子呀?”

何天慢吞吞的,“回殿下,也是有的。”

“啊?怎說?”

“其實打開天窗說亮話就好——”

頓一頓,“可以如是說,‘本朝一段齊王攸故事,掀起過滔天政潮,秦王身份地位,仿佛當年齊王,這些年來,秦王正因此而憂讒畏譏,召他入京,豈非強人所難?同時,也叫朝臣生出些不必要的想頭——妥當嗎?’”

皇後一拍大腿,“是啊!我咋就沒想到?——現在這樣對汝南王說,還趕得及嗎?”

“回殿下,趕不及了。”

“唉!”

過了片刻,沒頭沒腦拋出一句,“阿菀的身子骨,好些就好了!”

這句話,何天莫名其妙,賈謐卻聽懂了:

河東公主芳名“菀”,若她“身子骨好些”,能行夫妻敦倫之事,能生兒育女,何天就可以尚公主,今天的家宴,何天就可以參加,就可以懟住汝南王召秦王入覲的要求了。

但話又說回來,若河東公主“身子骨好些”,早就嫁出去啦,還輪的到何天?

皇後感慨過,繼續說道:

“今天席上,楚王的笑,根本是硬擠出來的;開始的時候,東安王倒有些點頭哈腰的,但楚王根本不搭理他,於是,東安王的笑,也變成硬擠出來的了!”

“由始至終,楚王沒對東安王說一個字。”

“我是這樣想的,若要對付東安王,最好趕快——目下,東安王出事,別人不說,楚王非但不會援手,更可能落井下石!”

“若等到秦王入覲,到時候,整個局勢一團亂麻,弄不好,楚、東安這倆貨,又重新勾起手來了!”

“你說呢?”

何天欠身,“誠如聖鑒!”

略一頓,“其實,臣已有了對付東安王的方略,正要回稟。”

“哦?快說!”

“回殿下,若說嫉恨東安王,有個人,隻怕過於楚王——臣的方略,就自此來。”

“誰呀?”

“東武公澹。”

皇後、賈謐同時輕輕的“啊!”

司馬澹,司馬繇二兄。

何天說道,“東武公嗜酒粗疏,琅玡王妃——哦,該稱呼‘東安王太妃’了,喜歡小兒子,討厭二兒子,東武公對四弟,心障已久,臣以為,他絕不樂見東安王封王大用。”

頓一頓,“有些話,他們自己人來說,比外頭的人來說,有力量的多。”

皇後眼中發亮,“好計較!好計較!”

心裏說,兜來轉去,辦事情,還是這個小郎靠譜!

“還有,”賈謐想起一事,“今天晚上,汝南王和衛伯玉,也是要麵商的。”

“哦。”

“他倆倒也沒避人,一散席,汝南王就邀請衛伯玉‘過府一敘’。”

皇後冷笑,“席上,汝南王要召秦王入覲,這個衛老兒,竟是一點子反應也沒有!那對老眼,似開似闔,連他眼神也看不清楚!”

頓一頓,“也不曉得,汝南王這個荒唐主意,事前,衛老兒曉得不曉得?”

何天說道,“回殿下,臣以為——倒不至於。”

心說,兩個宰相會麵,商量政務,本是理所當然,隻不過,下車伊始,當天晚上就“麵商”,略顯心急呀。

何天走出擷芳閣,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向董猛請教此處“供暖”之法。

董猛笑說,“也簡單——擷芳閣的地板,是有夾層的,裏頭鋪了銅管,延申到外頭,燒了火,熱氣鼓入銅管,如此而已。”

“簡單”“而已”——這其實是好大的工程呀!

何天感慨了。

走上閣道,光景迷離中,駐足,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身上微微一陣寒顫。

心中默默說道:

我要對司馬繇下手了——

文鴦,你在哪裏?

那夜之後,文鴦兄弟以及墨姑,便杳無音訊。

何天長長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