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我悔!我不悔。

弘訓宮……其實已不成其為弘訓宮了。

除了之前“集中管理”的,太後的近侍,也被“另行安置”,伺候太後的侍女、宦者,皆自式乾殿、昭陽殿派出。

太後已被事實上軟禁,不能出載清館內堂一步了。

何天本來還想再見太後一麵,轉念一想,自己剛剛殺死了她的父親——雖不是自己直接動的手,可又有什麽區別?

還有,皇後盯著自己呢!

算了!

他見的是陶韜。

太後幾個近侍,不論宦者、宮女,都是單獨關押。

何天一見陶韜,略略放下點心——應還未被刑求。

時間有限,何天開門見山,“引弓者,是陶令吧?”

陶韜麵色慘然,“是。”

“此事,除了太後和你之外,還有第三人參與嗎?”

“沒有了。”

謝天謝地。

“陶令,你糊塗啊!”

“是,追悔莫及……實在是太後哀泣,難以抗命,我自己也存了萬一的僥幸之心……”

搖搖頭,“本不是想射給左軍的……”

“殿垣距宮垣多寬,你不曉得?”

“曉得,年輕時候,也開得硬弓,未必不能……現在,老了……”

“就算給你射出宮城去,又如何?”

“現在仔細想想,確實不能如何,總還是那個話,‘萬一的僥幸之心’……”

“陶令,你已無生理,曉得嗎?”

“曉得……我是一個孤閹,也是自恃這一點,想著千刀萬剮,不過一身,連累不到家人、族人;若有家人、族人,或者會多想一想,反不至於闖下如此大禍……”

何天心中一動。

“既如此,也別等什麽‘千刀萬剮’了——”

“你留一封遺書,就說不忍見皇太後哀泣,乃冒皇太後筆跡,寫了如此一封帛書,射了出去——如此而已,嗯?”

“啊?啊!是!是!”

“之後,”何天歎口氣,“就……趕緊上路吧!”

陶韜眼中放光,“侍郎!如此說來,你能……救太後?”

何天凝視著他,“我不能給你做什麽保——盡力而已!”

陶韜“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如是,韜雖為齏粉,亦……泉下百拜!”

“就這樣,抓緊罷!”

“好!”

“有沒有什麽要我幫忙的?”

“不必!不能連累侍郎!我有法子!”

那是,沒有筆墨,可以血書;至於自裁,一條白綾而已。

出門之後,躊躇片刻,何天還是去見了太後。

太後的口供、陶韜的遺書,得對上號啊。

一見太後,何天心頭又是一顫。

不過幾個時辰,太後整個人,竟好像瘦了一圈!

她本就清減,如此一來,簡直一風可吹了!

何天努力壓抑心情,朗聲說道,“稟太後,弘訓宮黃門令陶韜已經供認——”

略一頓,“他不忍見皇太後哀泣,乃冒皇太後筆跡,寫了一封帛書,曰,‘救太傅者、賞錢三百萬、絹三千匹’,雲雲,然後,綁在箭杆上,意圖射出宮城,然弓力不濟,落在左軍軍營之內,為人發舉!”

太後檀口微張,一臉愕然。

“臣告退!”

何天轉身就走。

“侍郎!侍郎!”

何天駐足,回頭。

“高都君……”

何天心裏,一股無名火突然串上,壓抑不住,大聲說道:

“臣說過,皇太後若還是皇太後,高都君,皇太後生母也!皇太後若不是皇太後,高都君……這個話,太後都忘了?!”

太後慘然,“我沒法子……”

“太後保重!臣無更多下情上稟,告退了!”

這一次,是真“告退”了。

真已盡力了,其餘的,聽天由命罷!

回到萱秀小築,阿舞居然還在。

何天一五一十,都給阿舞說了。

阿舞冷笑,“怎樣?我就這樣報給皇後?”

“對頭——一個字都不必隱瞞。”

“你!……”

阿舞差點又要掐他——“對頭”是阿舞之前的話。

“阿舞,我是說真的——也瞞不住啊!”

阿舞不說話。

“還有,我估摸著,大會群臣之前,一些重要的人事就要定了下來,有兩句話,一定要稟知皇後——”

“其一,不能叫楚王掌政權!不能叫東安公掌軍權!”

“其二,這兩個人,一定要想法子拆了開來,不能叫他們連成一氣!”

“法子嘛,也簡單!楚王嫉妒,以此入手就可以了!”

阿舞蹙眉,“話都我去說,你幹嘛呀?”

何天笑道,“睡覺呀!皇後就算要砍我的腦袋,也得先讓我小睡一覺!”

“你!……好罷!”

何天真的需要略略小憩,不然,狀態不好,朝堂之上,說出來的話,邏輯、氣勢可能就有問題。

這一覺,睡的出乎意料的踏實。

何天睜開眼,有些恍惚——

什麽燈,如此明亮?

很快,他發現,不是燭光,是日光。

一下子清醒過來。

屋外,陽光耀目。

靠!我睡了多久?咋也沒人過來叫我?

他跳下床榻,拉響銅鈴。

不多時,承福進來,“侍郎醒啦?睡得好嗎?”

好!

可是……

“呃,承福,現在,什麽時辰啊?”

“剛剛過午正。”

什麽?!

何天以為自己聽錯了,“午正?”

“是呀!”

何天搶到窗邊。

陽光直射,日影幾無,真的是午正。

他一陣口幹舌燥。

太極殿東堂……大會群臣?

正常情形下,這個大朝會,應該已經結束了。

除非改期。

改期也是重大事項。

與會,沒有人通知我。

改期,也沒有人通知我。

何天的心,沉了下去。

咋回事?

弘訓宮之行,徹底激怒了皇後?

他靜靜的站著。

“侍郎,該盥洗了!”

“啊……”

何天驚醒。

他吸一口氣——

不管咋說,這一回,未必糟的過載清館被杖殺那一次吧?

自問:你後悔嗎?

自答:不後悔——我做我認為該做的事情!

他開始漱口、洗麵。

擦幹淨臉,放下麵巾,嚇一跳——

身邊的,已不是承福,而是阿舞。

“哎喲!”何天撫心,“人嚇人,嚇死人!你走路,咋一點聲響也沒有……”

阿舞不說話,默默的看著他。

何天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突然,阿舞“撲哧”一笑,“哎,瞧你那個樣子,也不算啥‘臨大事有靜氣嘛!’”

啊?

阿舞斂衽,“婢子給何常侍道喜了!”

常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