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白璧無瑕

楚王瑋入覲。

四百鐵騎,自南城門之一的宣陽門入洛陽城。

每一騎士皆頂胄,披全套筩袖鎧,包括極長的腿裙,騎在馬上,隻露半截小腿;若下馬,便隻露腳踝了。

這副重鎧,平日行軍,是不會具裝的,太重,時間長了,體格再強壯者也吃不消,必是快到洛陽了,才擦拭幹淨,披掛起來——荊州到洛陽,一路風塵,但目下,每一片甲葉,都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

荊楊悍士,怒馬如龍,吸引了無數眼球。

楚王是次入覲,攏共帶了一千親兵,另有六百步軍,乘船浮洛水西上,不出意外的話,後天到達洛陽。

先謁廟,再入宮,太極殿西堂叩賀新君。

至於謁陵,要等太常寺的安排。

出太極殿西堂,赴弘訓宮,給皇太後請安;之後,轉式乾殿,帝、後設家宴,為楚王洗塵。

既然是家宴,就沒外人了,陪客隻有一個賈謐。

帝、後待客之時,何天也在待客。

來訪的,是楚王長史公孫宏。

盛道仰慕之後,公孫宏送上“薄禮”:一雙玉璧。

穿越這些時日,何天也算有點眼光了——

這雙玉璧溫潤無暇,品質不在賈午“賞”的那塊玉佩之下,體積則大的多,竟不曉得該如何估價了!

好家夥。

鴻門宴上,劉邦送項羽的“白壁”,不過如此吧?

連忙推辭,“如此重寶,豈是某可承受?”

“寶馬香鞍,侍郎人傑,君子溫潤,白璧無瑕,正堪匹配!”

“到底無功不受祿。”

“怎會‘無功’?”公孫宏微笑,“楚王仰仗侍郎的地方多著呢!”

公孫宏來意,很快就清楚了——

倒楊之後,你們打算安排俺們楚王個啥位子呢?

“恩自上出,豈天小臣可以置喙?”

“侍郎太謙了!雲中白鶴,萬裏縱橫,皇後左右不離手也!侍郎不‘置喙’,皇後怕是手足無措!”

這幾句,相當“內涵”,也相當放肆,何天心說,真特麽“物似主人形”——

有什麽樣的主君,就有什麽樣的幕僚!

不過,單單“雲中白鶴,萬裏縱橫”,還是怪好聽的。

“真不是敢敷衍長史,”何天非常誠懇的樣子,“參與大事之宗室、朝士有聞望者甚夥,但迄今為止,還未有一人向陛下、皇後邀取功名——”

“就是在下,亦不曉得,大事既成,是側身廟堂,還是嘯傲林泉?”

“宗室也好、朝士也罷,不過激於大義,同心協力,必欲去楊獠而後安社稷耳!”

“至於其後的安排,某愚見,還在那個‘功’字——論功行賞耳!”

公孫宏臉色不好看了,微微冷笑,“既如此——受教了!”

臉色雖不好看,主人力辭的玉璧,客人卻也不肯收回,一來二去,最後,何天也隻好效孫郎中故事:

“既如此,天就暫時替楚王看管些時日了。”

由始至終,兩人都以官銜、而非表字相稱呼。

公孫宏辭去未久,中宮來人,傳何天進宮。

意料中。

皇後的臉色,大致也在意料中——一臉黑線。

“阿謐,你給阿天說罷!”

“是!”

喲,此乃皇後第一次以“阿天”稱呼俺呢!

“雲鶴,是這樣的——”

“酒過三巡,楚王直通通的,‘請問皇兄,大事之後,誰人主政?’”

“阿後答,‘楊駿尚在位,尚談不到這一層——’”

“話沒說完,就叫他打斷了,‘老賊塚中枯骨,吾一舉手而擒之,何足為兄、嫂慮?’”

“我隻好乃代陛下、阿後答,‘汝南王宗室之望——’”

“隻說了七個字,又叫他打斷了,‘三叔祖老邁優柔,他的‘望’,根本就是虛名!’”

何天心說,楚王囂張是囂張,不過,“虛名”之於司馬亮,卻是“的評”呢。

“我又說,‘衛伯玉、張茂先為朝士之聞望——’”

“還是一句話沒說完,他就搶了過去,‘皆名不副實!不然,先帝在時,何不以其二人主政?先帝大行,何不以其二人輔政?’”

“我惱火了,心想,‘先帝在時’,‘主政’的是楊駿,‘先帝大行’,‘輔政’的也是楊駿,如此說來,楊駿倒是名實相副了?”

“不過,到底忍住了,隻冷笑問道,‘既如此,以大王之見,何人可以主政呢?’”

“他轉向陛下、阿後,抬手為揖,傲然說道,‘臣弟不才,願為兄、嫂分憂!’”

皇後開口了,咬著細白的牙,“這個麵皮,真真比城牆還厚!”

賈謐微微苦笑,“阿後說,‘阿瑋大才,你大兄一定是要借重的,不過,到時候,到底如何安排,還是要出於公議。’”

“楚王就變了臉色,‘公議!公議!公議趕得走楊駿,要我在這裏做什麽?謁過陵,臣弟就回藩!阿兄、阿嫂,你們慢慢同諸賢‘公議’罷!’”

“說罷,竟拂袖而起,退席了!”

皇後向何天,“如何?我同你說過的,這就是頭狼,沒錯吧?”

何天欠一欠身。

“現在人家要撂挑子走人了——咋辦?”

何天微笑,“何足煩廑慮?楚王做此姿態,不過為討價還價——”

“再者說了,不奉旨,他走的掉?”

“這道回藩詔旨,楊駿肯給他?”

“楊駿一日不去,楚王一日不能回藩——更別說‘主政’啥的了!”

“楊駿在位一日,他就隻能在京師做一日富家翁——別的,啥也做不了!”

“因此,楚王去楊之心思,真正火炭一般——比誰都熱、比誰都急!”

皇後臉色好看起來了,“仔細想想……還真是你說的這樣!”

沉吟片刻,“那,楚王那裏……要不要虛與委蛇,先許他點啥?”

何天斷然搖頭,“不可!此人欲壑難填,許的越多,要的越多——到時候,若不能兌現,反增怨望!”

“那……”

“殿下盡管放心,晾著他就是了——待淮南王一到,殿下隻要略略做出籠絡淮南王的姿態,楚王就會立即回過頭來,乃至主動請戰的!”

皇後、賈謐對視一眼,皆深深點頭。

“還有一事,臣要向殿下回稟,楚王長史公孫宏來訪臣——”

“哦?”

何天如實說了一遍,“公孫宏之來訪,同楚王之君前失儀,用意一樣,而臣待之亦一樣——晾著他!”

最後,從懷中取出那對玉璧,雙手遞上,“完璧歸公。”

皇後大笑,“小郎!竟以為你皇後是如此小氣之人?好罷,這對玉璧,算是我重新賞給你的!”

“……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