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八章彀中做一場,誰贏誰出彀

陸機摔簾入帳,臉色鐵青,胸膛起伏。

孫拯跟了進來,已是氣的渾身發抖,“都督!此獠不除,何以號令三軍?!”

陸機不說話,臉上肌肉**。半響,緩緩的搖了搖頭。

他不能殺孟超。

殺了孟超,就同孟玖結下了死仇,有道是疏不間親,如是,何能久安於成都王麾下?

就算他不計利害,殺孟超,也不會是件順當的事情——孟超絕不肯束手就誅,硬來的話,弄不好,還沒跟長沙王接戰呢,自己人就先火拚起來了!

而且,孟超的囂張,亦令陸機警覺:

對他的持重不進,上上下下,都是不滿意的,再拖下去,還不定鬧出啥幺蛾子來呢!

孫拯之謀,雖為萬全之計,但,用不得了!

事實上,將幾個心腹自中軍大營搶出來之後,孟超非但沒消停,反而變本加厲,宣言於眾曰:“陸機將反!”

旁人愕然,孟超繼續大言:“軍不速決,坐耗糧草,若非貉奴有二心、持兩端,何以至此?”

這幾句話,頗具迷惑性,不少將領,如王闡、郝昌、公師藩,都是孟玖引用的,聽了孟超的話,都暗暗點頭。

輿情如此,陸機不得不下令:渡河。

河,黃河也。

終於要正經開戰了,牽秀頗為興奮,獻上一計:

渡河之後,主力西南向,越北芒山,直指洛陽;俺領本部,東南向,由偃師、鞏縣之間南渡洛水,繞到洛陽東南,出其不意,對著洛陽的下腹部,狠狠插上一刀。

計是好計,陸機同意了。

成都軍渡自孟津,沒有受到任何阻擊,這個河,過的很順利。

之前,長沙王曾奉天子幸孟津河橋,不過,那隻是個姿態,若兵力充足,前出至河橋,擊敵於半渡,原是正辦,但長沙王兵力有限,戰線拉的太長,首尾難顧,之前的宜陽之役已是教訓,前出太遠,一不小心,便主客顛倒,因此,這一次,主要兵力,都擺在七裏澗一線,嚴陣以待。

至於東南方向,幾無設防。

若不出意外,牽秀這一刀,足以致長沙王之命。

然不能不出意外啊。

偃師、鞏縣,都有衛將軍的田莊、塢堡,牽秀南渡洛水,幾乎就是在何某人眼皮子底下行動,何能不察?

於是,塢堡急報伊闕,伊闕急報洛陽。

同時,何天附短信一封:敵強我弱,士氣正盛,速決為要。

長沙王得報,大吃一驚!

但他很快就做出了正確的判斷和決策:成都王的主力,慢慢吞吞,同七裏澗之間,還隔著一座北芒山——先不管陸機,先對付牽秀!

於是,長沙王奉乘輿,出洛陽城,疾行而東南,與牽秀部遇於緱氏。

這一次,輪到牽秀大吃一驚了。

長沙王猶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現在眼前,牽秀不由手足無措,而更叫他手足無措的是——天子在!

一時之間,不曉得這個仗咋打好?

牽秀的反應也不慢:既然沒想好這個仗咋打,那就先撤退罷!

於是,狼狽原路返回。

長沙王並不追擊——北邊軍情如火,不能在這裏同牽秀纏鬥。

還沒回到洛陽城,長沙王便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戰略調整。

牽秀的奇襲,給了他一個嚴重的警訊:自己兵力有限,資源有限,備多力分,難以應付不同方向的同時進攻——

何雲鶴說得對,“敵強我弱,士氣正盛,速決為要!”

然如何“速決”?

陸機的進軍,拖泥帶水,明顯是不想同自己“速決”的。

那——

隻有“誘敵”了!

長沙王一咬牙,下令:放棄七裏澗防線,回撤!

就在洛陽城下,與彼一決雌雄!

得到七裏澗諸壘空空如也的報告後,陸機就算懷疑其中有啥陰謀,也不能不加快進軍的速度了。

事實上,這不是“陰謀”,而是“陽謀”,就算成都曉得長沙所謀為何,也得入彀;畢竟,這個彀,既裝了成都進去,也裝了長沙進去。

彀中做一場,誰贏誰出彀。

牽秀雖折返,但並未遠去,成都諸軍中,牽秀部依舊是距洛陽最近的一支,於是,如之前其所進言的,順理成章的成了“前鋒都督”的“前鋒”;同時,曉得天子已還宮,於是,不待主力趕到,率先對洛陽城發起進攻。

且看俺搶個頭功!

雙方戰於東陽門外,鏖戰兩個時辰,成都軍大敗,牽秀左肩中了一箭,潰退之時,右肩又中一箭,幾乎摔下馬來。

次日,陸機率主力趕到。

還在排兵布陣,下頭來報:“孟超已率本部進擊敵陣了!”

陸機擊案怒吼,“混蛋!”

孟超部的戰力並不算弱,但長沙軍卻更加強悍,大將董義使三千騎係長槍於馬頸之側,騎士挾定槍杆,平端,縱馬以突,成都軍沒見過這種打法,不曉得如何應對,一片混亂中,孟超洞胸而亡,所部大潰,衝動後方主力,立足不定,長沙軍呐喊掩殺,推骨牌一般,引發連鎖反應,成都軍終於一敗而不可收拾,一直被長沙軍追殺到七裏澗,死者如積,水為之不流。

彼時,成都王坐鎮溫縣,敗訊傳來,驚怒交集,孟玖哭倒於前,“陸機果有二心於長沙!”

敗訊之後,敗將次第而至。

牽秀打頭,王闡、郝昌、公師藩次之,異口同聲,“陸機有二心於長沙!”

成都王終於信了,乃命牽秀:“去!收貊奴!”

參軍事王彰諫曰:“我強長沙弱,我戰長沙,庸人猶知必克,況陸機之明達乎!豈有棄強而就弱之理?但陸機吳人,殿下用之太過,北土舊將皆疾之耳!”

成都王一聲不吭。

陸機聞牽秀率軍人至,默然片刻,釋戎服,著白帢,出與牽秀相見。

牽秀乃收陸機。

離營之時,陸機仰天歎曰:“華亭鶴唳,可複聞乎!”

陸雲、孫拯,皆下獄。

同時下獄的,還有機、雲之弟,時任東平祭酒的陸耽。

收到消息,作為始作俑者之一的何天,一聲歎息。

然不是誰都一聲歎息便作罷的,還在糾結要不要應成都王之辟的江統,聞訊大吃一驚,一麵飛書成都王,一麵快馬加鞭,直奔溫縣,希望可以麵諫成都王,救下陸機兄弟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