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七章深淵無底

何天心裏“哎喲”一聲:鹿會,你這支箭射早了!這個不是正經頭目!正經的那個,我還沒把他誘出來呢!這一來,他更不會輕易露頭了!

或孫慮對何天口出“死人”二字,於鹿會,辱及主君,一時按耐不住,可是,唉,可惜!

心說,孫慮你也是的,兩造的大頭目正在交涉,你一個小癟三,插啥嘴呢?還“廢話”——董猛的級別,比你高一大截,你跟中常侍、武安侯說話,就這個口吻?太沒禮貌了吧?就介麽想立功?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看,把自己給噎死了吧?

董猛一聲怒喝,“上!”

何天一揚手,“且慢!”

董猛立即,“且住!”

何天朗朗說道,“董君!誅楊、除楚,你我到底有同事之誼、香火之情!我有良言相告,盼你見聽!”

“你……良言?”

“不錯!”略一頓,“皇後待你不薄,你要為她著想!”

“你啥意思?……我對皇後,忠心耿耿!”

“群豎已陷皇後於絕境!你不能同他們做一路!”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廢太子,冒天下之大不韙也!皇後為群豎所惑,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大變在即!你真對皇後忠心耿耿的話,就應該諫她速複太子,以彌大禍!”

“你!……你說什麽廢話?”

“董君!皇後隻要複太子位,我打保證,太子必寬宏大量,不念舊惡,非但繼續母事皇後,對諸賈、諸郭,也不會追究報複!你作為皇後親信,亦身家可保!”

“你!……”

“不然的話,大變一起,就算皇後可以偏居冷宮,了此餘生,你同諸賈、諸郭,卻是必定三族不保了!”

董猛再也忍耐不住,戟指大罵,“何雲鶴,我一番好意,你卻不知好歹!既如此,給我上!一個都不要留!”

既然“戟指”,就要露頭,而何天說這一大篇廢話,除了拖延時間,就是為了這一瞬!

他低低喝一聲,“鹿會!”

話音未落,箭已離弦!直奔董猛麵門!

眼見避無可避,何天正暗喜得計,董猛身邊,突然伸出一個手盾,“錚”的一聲,羽箭插在手盾上,不住顫動。

靠!對方果然有高手!

董猛已縮了回去,一疊聲的怒吼,“上!上!一個活口不留!一個活口不留!”

進攻者並無隊形,當先二人,一取鄧簡,一取李秀。

這也算是本能——一個矮小老翁,一個一看就是穿了男裝的美貌少女,最中間那個手持長槍的呢,卻是人高馬大,威風凜凜。

鄧簡、李秀背向何天,他隻覺眼前左右同時一花,也沒咋看清鄧、李師弟如何動作,便聽兩聲慘呼,兩個進攻者的刀劍都掉在地上,都用左手捏著血淋淋的右小臂,連連後退。

雖“沒咋看清”,但大致上,鄧、李師弟都是踏前一步,出劍之後,立即後退複位。

他不由想起鄧簡講述的鄧展和曹丕那場著名的比武,鄧、曹三交,曹劍三中鄧臂,鄧、李師弟這第一劍,不就是魏文皇帝最擅長的“急屬”嗎?“短刺”輔以“足利”,倏乎縱橫,銳不可當!

鄧展還真是謙虛好學呀,把對手的好處也學到手了?

於是輕喝一聲彩,“好!”

“好”字剛剛出口,弓弦再響,緊跟著衝上來的兩人,一右眼中箭,一左胸中箭!

距離太近,對於鹿會來說,簡直不必瞄準,隨便一箭,皆可中要害,隻要一個“快”字就好了!

連折四人,攻勢頓挫,後頭的人,明顯猶豫了。

就在這時,攻方隊伍中無聲無息飛出一條弧形寒光,卻不是直奔守方,而是飛向東壁,堪堪接近東壁,突然右折,“嗚”一聲怪響,竄了過來!

這一手,連鄧簡都沒有想到,衛景首當其衝,舉劍去格,但出其不意,慢了半拍,沒有格到,寒光滑過衛景左頸側,鮮血噴濺!

寒光餘勢不衰,直撲鹿會!

鹿會不能閃避,他一讓開,這道寒光就會飛向李秀,彼時李秀麵朝敵人,轉身格擋也好、閃避也好,都趕不及了!

鹿會腰刀在鞘,拔刀也趕不及了!

無可奈何,亦無暇思索,隻能拿弓去格,“嚓”的一下,弓弦已斷!

寒光在弓背上一碰,就要回轉,鄧簡一聲怒喝,出劍往半空一挑、一攪,對方人群中隱約“哎喲”一聲,一條非革非絲的黑線被扯了出來。

“愴啷”一聲,寒光掉在地上。

何天看時——

靠!這其實是一件飛來器!兩頭尖銳,兩邊開刃,栓一條極細的黑線。

雖然將這件奇形兵刃奪了下來,但己方的損失,太慘重了!

衛景的頸動脈被割斷,鮮血狂噴,內圈的幾個人,除了太子怪叫一聲後再無反應,何、江、郭、蔣四個,將衛景拖了進來,拚了命的按堵傷口,卻怎樣也止不住血噴,眼見是不能救的了!

更要命的是,鹿會的弓弦斷了,八袋箭皆成廢品,己方最有威力的防禦手段沒有了!

事實上,這件飛來器的目標,本就是鹿會,衛景隻是意外收獲——對方已經看出來了,老翁、少女,武藝雖高,但最大的威脅,還是那個神射!

神射本人雖沒受傷,但彼弓弦既斷,是次奇襲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鄧簡喝道,“鹿會,你填衛令的位子!”

“是!”

攻方洶湧而上!

鄧簡大喝,“丁乙,記住了,直搠!直搠!”

丁乙吼一聲,踏出一步,挺槍直搠,當麵之敵,以刀來格,刀身碰到了槍頭,但這一槍來的又狠又急,竟是沒格開,尺長的槍尖,整個紮進了臉麵,“噗”一聲,整張臉紮的稀爛。

丁乙回撤,那張臉,竟是開了個透明窟窿,鮮血、腦漿、碎骨、眼珠子,前後齊迸!

丁乙狂笑!

笑聲中,一聲極尖銳的怪叫,卻是廢太子——身前、身旁幾人,耳膜都幾乎被他刺破了!

眾人正錯愕,廢太子突然發足,從李秀和洛瑰之間衝了出去!

我靠!這誰想得到?!

洛瑰、李秀本能的同時伸手去抓,但敵人兵刃已到,隻能舉刀劍格擋,就慢的這一慢,一柄長劍,當胸刺入,從太子後背透了出來!

何天怒吼一聲,紅了眼睛,也欲衝出,被李秀一把扯了回來,“他已經完蛋了!你再胡來,我們全得完蛋!”

事情怎會變成這個樣子?!

真特麽操蛋!

董猛得意怪笑,同時,何天也看見他人了,這一回,卻拿他沒有法子了!

笑過了,董猛再次大叫,“百萬錢、千匹絹已經有主了!對了,還有個十萬錢、百匹絹的也有主了!剩下的……都加一倍!一個二十萬錢!二百匹絹!”

我日你阿母!

賞格加倍,悍士們怒潮般向這個小小角落反複衝擊,但每一次衝擊,都像撞在了礁石上。

鄧簡的策略,十分有效,空間太小,每一次進攻,幾乎都是隻能同守方外圈的五個人一對一:

鄧簡、李秀出劍,極其幹淨,一擊即退,對陣者,非死即傷,幾乎無一合之敵。

最中央的丁乙,完全不必防護左右,隻一味挺槍直搠,槍長力猛,進攻者既無法近身,也難以招架,退的稍遲,就又是一個透明窟窿。

洛瑰、鹿會都靠牆,攻方十分不便,鮮卑兄弟的刀術,簡捷狠辣,不論得手與否,都仿佛鄧、李師弟,一擊即退,穩穩的守著自己的位子。

若不是廢太子突然發瘋,這個陣,真沒有那麽容易被攻破!

董猛尖聲大叫,“蔣保林!蔣保林!”

他喊蔣俊,什麽意思?

何天正想回頭去看蔣俊,突覺背心一涼,低頭,一段染血的劍尖從胸口透了出來。

嗯,還是左胸。

悲憤絕望的怒吼聲中,一條手臂,齊肩飛了起來。

誰在怒吼?哦,李秀。

手臂是誰的?哦,蔣俊的。

誰砍下來的?哦,李秀。

何天有點奇怪,李秀砍蔣俊的手臂做什麽?為什麽不直接一劍刺死她?

哦,如果蔣俊臨死掙紮,可能會將劍帶出我的體外,如是,我立時就要走人啦!

所以,先斷其手臂罷。

不過,區別也不大吧?早走晚走,不過就差一小會兒吧?

穿越,再世為人……到此為止了。

何天的視覺、聽覺,都開始模糊了。

陣,似乎已經被破了。

我似乎還站著?微微垂首,一動不動?

我身邊,一左一右,拚命舞劍的這兩位是誰呀?

李秀、鄧簡?

突然,眼前一花,麵上一涼,似乎有什麽東西打我臉上滑了過去?

何天精神微微一陣,視野略略清晰了一點。

殿外,似乎又進來了不少人?

當先一人,舞動大槍,頭顱、斷肢、乃至整個人體,不斷飛起。

好家夥,丁乙突然間變得介麽厲害?還以為他就“一板斧”呢。

不是丁乙,不是丁乙……

嗯,文鴦。

文鴦真趕過來了。

可是,晚啦,晚啦,晚啦……

再見,各位,再見,這個亂階已開的盛世之末。

哦,不是再見。

再不能見了。

黑暗裹住了何天,一切都在瘋狂的旋轉、下墜,愈來愈快。

深淵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