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七章劍氣縱橫,意興遄飛

何天是在廣城君之“窆”的前一天出洛陽城的,名義上是“秋遊”,當天晚上,在他的北芒山別墅過夜。

第二天天清氣朗,能見度極佳,下山之時,遙遙望見,洛水之濱,一條白龍,前不見首,後不見尾——正是替廣城君送葬的隊伍。

何天心說,廣城君之喪,規製如此誇張,自然是皇後欲以此張揚聲勢,厭服眾心,但隻怕適得其反,更加惹人反感乃至憤怒,送葬的隊伍中,不曉得有多少人雖衰絰縞冠,心裏卻是巴不得賈、郭傾覆,萬劫不複的?

唉!

到了山腳,李秀、鄧老師傅以及衛氏一個叫做衛景的大管家已經在候著了。

衛景的正式頭銜是“蘭陵郡公家令”,官八品。同衛操一樣,他原本自然不姓衛,但既得冒衛姓,則必為衛氏之真正心腹。

許昌在豫州潁川郡境內,對於何天來說,既出了司州,就是“冒禁”了,因此,一路上,他的身份不能暴露,若有狀況,都歸衛景出麵,何、李、鄧三個,都算衛府的人。

這四位是一撥;另外,郭猗一撥,江統一撥,文鴦兄弟一撥,衛氏的大隊一撥,都已提前出發。

郭猗和丁乙的弟弟丁丙同路——丁乙入許昌宮之後,來往消息傳遞,都靠這個丁丙。

郭猗是宦者,輕易不能出京,因此,一是早早請了假,二是上路之前,改裝易容。

江統獨自上路。

伊水之濱,何天“借一步說話”,一回去,江統便即上疏告病,表麵上,此舉有“待罪”“退隱”之意,十分自然。

鄧老師傅名簡,字末策,小個子,須發皆白,但腰板挺的筆直,腳下像裝了彈簧,不往臉上看,真的很難想象已經是六十開外的人了。

一張嘴,聲若洪鍾,可見中氣充沛!

看來,李秀之“‘老前輩’歸‘老前輩’、但身手矯捷、並不比年輕時候遜色多少”等語,並非虛言呀!

何天執後輩禮,非常謙遜,鄧簡則十分健談,一老一少,很快就聊到一塊兒去了。

“先君展,前魏之時,拜奮威將軍……”

何天心中一動:鄧展?這個名字我見過呀!

當即歡然說道,“末公名家之後,怪不得!怪不得!”

鄧簡笑,“何侯也聽過先君的名字?”

“劍擊一道,鄧奮威一代宗師!小子既學劍,雖不敏,豈敢不聞?”

鄧簡以為,“鄧奮威一代宗師”雲雲,是李秀說給何天聽的,當下拈須笑道,“先君生前說過,他的名氣大,總歸還是因為那場敗仗太過著名了!哈哈!”

事實上,李秀從未在何天麵前提過“鄧展”二字。

何天含笑,“是役可書之竹帛!隻是雖有耳聞,未知其詳,末公可見告否?”

“有何不可?”

“那場敗仗”“是役”雲雲,指的是一場比武,而明明是老爹比輸了,為何鄧展那說起來,卻是意興遄飛?

這是因為,是次比武,鄧展的對手,大不尋常——曹丕。

當然,彼時,曹操還在,曹丕還未做皇帝,不過,已經被立為魏王世子了。

鄧簡乃娓娓道來:

是次,魏文帝宴請平虜將軍劉勳和先君,席上,論及劍術,文皇帝率直說道,“孤之劍術,師從名師,也算是有點心得,孤以為,君之儻論,十分高明,但某處、某處,未免偏頗。”

先君素以武藝自負,如何服氣?當下便道:“空說無憑,敢請殿下下場指教,何如?”

文皇帝一笑應諾。

二人以甘蔗代劍,數交,文皇帝竟然三中先君臂!

先君有些懵了,尚未明所以,文皇帝笑說,“吾法急屬,宜短刺,不宜長擊,難相中麵,故齊臂耳!”

(所謂“急屬”,是說出劍快而密集,都是“短刺”,不能“長擊”,所以,不及頭、胸,隻能“齊臂”。)

先君聽了,以為尋到了文皇帝的破綻,於是要求“再交一合”,文皇帝欣然應允。

這一次,先君大步向前,中宮直進,欲突入而取交中也,但文皇帝卻迅速滑步,一閃而過,緊接著出手如風,甘蔗上挑,擊中先君的額角,一座皆驚!

聽到這裏,何天笑,“就是說,魏文帝的‘急屬’,也是可以‘中麵’的?”

鄧簡點點頭,“對!文皇帝之‘急屬’,‘短刺’雖不假,但輔以‘足利’,倏乎縱橫,一樣可以達到‘長擊’的效果!”

“足利”,就是步伐靈活,進退自如。

何天亦點頭,“所謂‘以短乘長’?”

“對了!”

頓一頓,“是役之敗,先君深知己之劍術,大有缺陷,乃痛定思痛,再拜名師,苦心鑽研。他的新師傅,姓王名斌,其同門姓史名阿者,就是文皇帝學劍的師傅。”

何天微笑,“這算是同魏文帝做了師兄弟啦。”

鄧簡“哈哈”大笑,“算是吧!”

頓一頓,“數年之後,先君自覺頗有所成,有心再向文皇帝請教一番,但彼時,伊人已經代漢為天子了,‘請教’的機會,一去不複返嘍!”

何天心說,惆悵啊!

還有,曹丕其實是一等一的劍術高手,這個,對許多人來說,應該是頗意外的吧?

一路之上,就這樣談談說說,同時也向鄧展請教劍術,自覺頗有所獲。

到達許昌之前,一路上,何天見到了十來處荒廢的行宮。

這些行宮,都是魏明帝曹睿所建,因為大修洛陽宮的緣故,曹睿曾在許昌宮住了相當長一段時間,這些行宮,為其來往洛陽、許昌之用。

然而,洛陽距許昌,並不算太遠,直線距離一百四十公裏,換一個節儉些的皇帝,哪裏需要這許多行宮?

司馬氏的皇帝,絕足不往許昌,許昌宮因為體製的關係,還勉強保持著一個最基本的維護——至少有人看守,但這些行宮,卻徹底的廢棄了,連個看守的人都沒有。

唉,僅此一項,就不曉得虛耗了多少民脂民膏?

曹睿可算英主,但是,曹魏之覆亡,其實也是在他手上種根的,除了接班輔政的人氏一塌糊塗外,他一改父、祖的節儉,大興土木,取怨於士民,亦不為無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