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寧

地中海死了,孫總是從女兒那裏聽到這個消息的。剛聽到時,他像個一直是倒數第一某天突然考了一百分的孩子那樣高興。十多年來,被威脅,被迫做出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這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他先是解脫,渾身舒暢,每個毛孔都在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接著,他又擔憂起來。

因為,十多年前他做的錯事,現在還存在著。之前受製於地中海,但地中海同時也幫了他的忙,讓他不至於夜晚見到鬼。可現在,這枷鎖不僅僅是在他的身上解除了,更是解除了無形之物的枷鎖。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那問心有愧的孫總開始害怕夜的降臨。

恐怖總不會永遠的消失,它和自由不會永遠實現一個道理。

富麗小區的夜,正在降臨。

晚上九點,二狗子正在保安室裏值班,突然看見監控器裏閃過一個白影。她揉揉眼睛,白影又不見了,難道是自己眼花了。這大城市就是不一樣啊,剛來沒多久眼睛就壞了,要說環境可比不了老家山清水秀空氣好。思量著什麽時候去驗個光,不行配副眼鏡。

周雅出差去了,家裏隻有孫總一個人。孫總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感覺有點瘮得慌,於是找了瓶酒,切了點火腿,就著喝起酒來。幾杯下肚,微醺。孫總踏實多了,打開電視準備找部電影看。

找到點播的節目單,首頁就是老電影《英雄本色》,男人心中誰沒有個英雄夢呢。孫總看過幾遍了,但一直很喜歡這部電影。

故事裏哥哥是假鈔犯罪團夥頭目,而弟弟是個警察。電影一幕幕推進,狄龍的角色被關進監獄,而那瓶酒已下去了一半。趁著無人,孫總自顧自說起來“哥,我不是有意的。可我也沒辦法,高利貸還不了,我就隻有死。你千萬別怪我。以前我老夢著你,後來不敢再夢了。十多年了,夠久了。哥,你要是原諒我了,這杯酒你幹了。你要是恨你兄弟我,那這酒放著,我喝。”

忽然一陣風從陽台湧來,廚房裏叮當作響。孫總一步三搖晃地開燈,走過去,撿起東西一一掛好,又到陽台關了門窗。

等他回去後,拿起那杯酒,竟然發現那酒足足少了一半。“哥,你不怪我是嗎?也不對,還剩半杯,也就是你還怪我,但並非不可原諒。好,既然你在這。那就現身吧。”

孫總等著,等著鬼影的出現,好把當年的事解釋清楚。但過了十多分鍾,仍沒有動靜。“既然你不肯現身,那就晚上托夢給我。哥,你還想要什麽,告訴我,我燒給你。”

電影演完,孫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過了許久,才進入夢鄉。

夢裏似回到了當初的場景,哥哥說:“你把我害得好慘。你要是不來,就不會有後來的事。”

弟弟則說:“是我的錯,可是這是個意外。”

“開始是意外,後來呢,這麽多年都是意外嗎?”

“我真的沒辦法,我可以解釋給你聽的。”

“解釋,真是天大的笑話,我變成鬼十多年,也被那惡道人囚禁了十多年,這是你一句兩句就能說的清的?”

孫總愣住了,他不停安慰自己沒事的,可他的恐懼在夢裏格外強烈。那些大著膽子說的醉話在夢裏早忘得一幹二淨了。充其量,他隻是個普通人。

天亮了。而夢裏的弟弟再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李總被警察找上門時,他正在醫院接受治療。“醫生,我一閉上眼,就能看到她在我身邊對我張牙舞爪,她說要我死。”

“李先生,別緊張,要相信科學。首先,最重要的是,完全忘記那件事,我會給你創設一個場景,然後把你催眠。把你最深層的恐懼挖掘出來,你就不會再對她害怕了。”

“放鬆,放鬆,現在你正在一個小鎮上,你走過一片清澈的湖水,你看湖裏有什麽?”醫生問。

“有,有女屍。她的頭發好長,頭發粘在我身上,怎麽也衝不掉。啊……她過來了,她的頭皮裂開了。”

“忘掉這些。你看湖裏有的,不是幾條歡快的小鯉魚嗎?然後沿著湖向前走,有一座小木屋,你打開門,門裏有什麽?”

“門裏,是凝固的血液,整個屋子都被堵死了,進不去。還好血液是凍住的。不,血液開始融化了,它在慢慢流動。她過來了,快走,離開這。”

“小屋的門被關上了,你繼續向前,這不是一個音樂廳嗎?曾經有維也納的歌劇在這裏傳唱。你聽到了嗎?”

“我在聽,我聽到了。我聽到了呼吸聲,呼吸聲越來越急促,我還聽到了女人的慘叫聲。”

……

“冷靜,冷靜。現在我數到三你就醒來,一,二,三,醒來。”

李總睜開了眼。

“醫生怎麽樣?”

“很抱歉,李先生。您的防禦機製太強,我根本觸及不到您的內心。無法改變你的想法。也許我們需要一個新的治療方法,給我一天時間,我想會有結果的。”醫生淡淡道。很難看出,她對李總的病情是否持樂觀態度。

“你們最好快點,我快要受不了了。每到夜晚,我總會夢見她。那個女人,她說,她要讓我死。我甚至不敢睡覺,因為我一閉上眼總能看到她。她似乎無處不在。”李總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睛通紅,晚上睡覺他能驚醒十多次。他很累,但卻毫無辦法。他為著自己的行為開始道歉和懺悔。如果當初我沒有招惹她,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事。

李總走後。一個男醫生問女醫生:“怎麽樣?”

“很不樂觀,李先生有精神分裂的前兆。下午開個會,研討一下李先生的治療方案。”

李總跌跌撞撞回去,女人死在他眼前的那一幕總是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腦袋裏。那塊地方,他再也沒去過,幾天時間,他甚至都沒回家。因為,他怕豔鶴會遷怒於他的家人。

在賓館,每當他睡著,都仿佛經曆了一場宇宙大爆炸。混亂的思緒折磨得他心緒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