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派出所的事情啊?”幾位聽到這裏,瞬間都沒興趣了。

派出所多無聊啊,一天到晚都是閑七雜八的事情。

少年郎都是希望建功立業的,誰不希望自己都像封狼居胥的霍去病一般呢?但派出所不是,派出所永遠是有鬧不完的打架鬥毆、吵不完的大爺大媽、沒有新意的“有困難找警察”和永不停息的報警電話。

其實,這些天大家都每天和父母、朋友聊派出所的新奇見聞,但是唯獨不想和白鬆聊。

關於這一點,大家都是有經驗的。

剛上大一的時候,軍訓結束回到學校、剛發了製服的時候,天天各種衣服拍照。雖然是秋季,但是會把春夏秋冬四個季節的衣服全試一遍,接著就給家裏人、高中同學秀。

但是到了大一下學期就沒興趣了,到了大二就會覺得便衣比警服舒服多了。到了現在大三,再想想大一的中二行為,都有些尷尬。

所以大家一想就明白,派出所那些事要是和家人朋友聊聊沒毛病,和白鬆聊就沒意思了。不說以前,就現在白鬆都已經在這個所快一年了。

“是啊,你們現在不聊派出所,聊什麽呢?”白鬆反問道。

大家都有點尷尬,因為這個六個人有一個算一個,選擇這個派出所就是衝著白鬆來的,想見識一下傳說級師兄的厲害。可是誰曾想,師兄厲害是厲害,但不帶他們玩!這讓大家這兩個周過得,那叫一個望眼欲穿。

“師兄,這兩個周我們過得挺好的”,李俊峰道:“派出所領導對我們也不錯。我們也聊了很多關於師兄在這邊之前的事情,聽說大四的師兄師姐們……”

白鬆打斷了幾個人的交流,“我這走了一段時間,又休息了幾天,其實對你們不也是個好事嗎?我問你們,我為什麽要選擇下所一年呢?”

“師兄是想來鍛煉的吧?”張丞問道。

“才不是,師兄以前就在派出所待過”,李俊峰道:“師兄應該是來指導工作的。”

白鬆苦笑了一下,這倆魯省的師弟真的是家學淵源,都特別會說話,三句話兩句帶捧,“你們幾個啊,怎麽說呢,公安工作如果沒在基層待過,是不完整的。你看到的那些丟電瓶的、吵架的,這才是真實的世界。當警察啊,一定要知道你們從哪裏來?”

聽著白鬆這充滿說教的語氣,幾位師弟師妹一句話也不敢說,不知道怎麽回答。在他們眼中,白鬆除了是師兄,也是一個嚴厲的領導。

“你們從哪裏來,到哪裏去,怎麽沒人說話呢?”白鬆問道。

“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張丞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這有啥不好意思說的”,白鬆道:“聽著好像是多年前的話,但是一直都沒有變,你們慢慢也會明白當警察的意義的。”

白鬆說完,自己都笑了,又說教這些了……

想著,他自己擺了擺手:“你們也不用都聽我的,畢竟一個人一個追求,柴米油鹽啊,也很重要。我現在也有毛病了,孟子說過,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我現在就有這個毛病咯。”

聽到白鬆這句話,大家倒是有些驚訝。他們這半個月也接觸了很多老民警、派出所領導,一個個也給他們講了很多不同的道理,但從來沒人像師兄這般還自嘲一番。

“師兄,你現在有這個資格啊”,王小豪有些不解:“反正你說話我覺得有道理。”

“慢慢來吧”,白鬆聽到小豪這麽說,笑道:“你最近倆周怎麽樣?”

“我,煩球死,前幾天跟著我師傅去下社區,好多人壓根都不理我們,曬都曬死了,這邊人素質也沒那麽高。”小豪有些無奈。

“那你以為你當警察誰都舔著你啊?”白鬆笑了:“你說的倒是真實,對了你畢業打算回南疆還是在這邊?”

“我要回去啊,我要去禁毐!”小豪甩了甩手,有些灑脫。

“挺好”,白鬆點點頭,剛要說話,有人推門進來,是羅師傅。

羅師傅看到白鬆先打了個招呼,接著道:“小豪,你這邊忙嗎?不忙的話過來幫我個忙。”

“你是小豪師傅?”白鬆有些驚奇。

“是啊,白處你走了這麽多天你不知道,最近領導安排我們這些社區民警入戶調查,就是我帶著小豪去的。要說起來,你們警官大學的學生確實一個個的很有水平,小豪這個孩子也會說話,比我會說多了,我們每次入戶,都是這樣的,就是我負責敲門……”羅師傅嘴巴又開始不閑著了。

白鬆聽了一分鍾不到就知道為啥小豪入戶不被人給好臉色了,這邊的住戶很多人都是家裏條件很不錯的,誰願意聽一個話癆叨叨……

“那行,您有啥事?”白鬆趁著羅師傅說話喘氣的空檔,插進去一句話。

羅師傅卡了一下:“沒啥別的事,咱們最近檔案室不是在重新做裝修嘛,剛剛嚴政委說讓我叫幾個人去幫忙搬一下案卷。我想著小豪這幾個人都是年輕人,都……”

“沒問題”,白鬆立刻答道:“我們一起去就行。”

檔案室最近開始裝修,要進行全麵數字化升級了。等到新的檔案室建好,即便是三十年前的案卷也會掃描至數據庫裏並匹配OCR等軟件,將裏麵的內容掃描出電子版。

趁著這個空檔,正好分局又有撥款,孔所打算把檔案室裝修一下,防水等再認真做一做。

上京的排水也不太好,有一年下暴雨檔案室都進水了,當時派出所連夜安排人,提前把一些擺放位置低的案卷放在了高處,但即便如此依然讓很多案卷有些發黴。

這次重新改造,要鋪設很多電線,所以防水是重中之重。

對於派出所來說,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七個人跟著羅師傅一起過去,開始搬這些架子之類的東西。

這個季節的上京,秋高氣爽。上京是季風氣候,過了九月下旬雨量銳減,預報說這幾天都沒雨,所以直接把架子搬到外麵,曬一曬也好,傍晚再搬到別的屋子裏,不然可能有露水。

根據24節氣,現在已經過了白露,接近秋分節氣,晚上氣溫下降,寒生露凝。

一共十幾個人參與,不到半個小時,派出所近三十年的案卷就帶著架子全搬了出來,放在了院子裏。

案卷不能讓工人來搬,畢竟這些東西多少是涉密的,但大家都搬出來之後,剩下的就是工人的事情了,根據孔所的安排,這次升級改造會在10天內完成,一間20多平米的檔案室,六個工人施工,速度還是很快的。

這麽多案卷搬出來,其他的民警都沒啥興趣,搬完就走了,這幾個年輕人倒是有興趣,一起在這裏翻看著以前的案卷。

白鬆也覺得有趣,找了一些九十年代的案卷看了起來,很有年代感。

那個時候的很多案卷現在看來都挺糊弄的,法律程序跟現在完全是倆概念。

1996年第一次修訂《刑事訴訟法》,1997年《刑法典》正式施行,這是法製史上的裏程碑,在此之前用的是1979年版本的刑訴法和刑法,嚴謹程度差了可不止一籌。

“師兄,你過來看,咱們這七年前還有一起命案呢。”王小豪喊道。

“命案?”白鬆走了過去,其他幾個人也被吸引了過來。

這案卷很多,讓白鬆有些驚訝:“這邊的命案也是派出所搞嗎?”

幾個人聊著天,正好杜守一從這邊過,也湊了過來,聽說了這個事之後道:“一零年那會兒有一陣子刑警隊在派出所,你說這個命案我知道,老婆把丈夫殺了,殺完之後老婆就跑了,當時是以前的王所,嗯……就是現在東門派出所的王政委,他當時帶著隊伍去浙省把人抓回來的。這個案子不太麻煩。”

“殺完人就跑,這種確實是不麻煩”,白鬆點了點頭。

絕大部分的命案其實都是這般,凶手殺完人第一反應是跑得越遠越好,所以發生命案之後,跑的那個人嫌疑就非常大。

“是,這女的最後槍斃了”,杜守一道:“不過要是擱在現在,估計斃不了。”

“嗯”,白鬆點點頭:“杜警長今天不是休班嗎?”

“昨晚我和老羅沒值夜班,夏天過去了,這晚上警情終於開始下降了。”杜守一道:“咱們這邊夜生活還算少的,一到了天氣涼了以後,晚上的警情就少。”

“嗯,這我知道”,白鬆昨天並沒有跟著值班,但是他來這裏也一年了:“我們接著看看案卷,杜警長多休息會兒,今天也沒啥事吧?”

“轄區有位老軍人,參加過北朝戰爭的,最近重病了,我這打算帶著老羅去社區一趟,配合街道辦幫他募捐一下”,杜守一道:“我收拾一下就過去了。”

“竟有此事?”白鬆有些驚訝:“那我也去看看,捐一點錢。”

“行啊,幫助別人,開心的是自己。”杜守一點了點頭:“我回屋換上常服,戴上大簷帽,你等我十分鍾。”

“好。”

……

杜警長進屋,白鬆就找到了老羅,了解了一下情況。

老羅道:“……”

聽了老羅說了十分鍾,白鬆大概總結了一下這個事。

這位老解放軍有兩個女兒,老家就是這裏的,在轄區有一處老房子。說起來國家給的補助很高,而且他看病都是100%的醫保報銷,但是這位老人捐款太多,自己都沒有存下什麽錢。這次住院用了很多無法報銷的項目,老人自己不想花錢,倆女兒都不同意,要求父親好好治病。

這次街道組織的募捐並不是說籌集多少錢給老人用,主要是代表一個善意和態度,讓老人感受到這種關愛,積極配合治療。

聽到羅師傅這麽說,白鬆倒是踏實了一大半,這些年他見過的人間疾苦太多,因貧困治不起的也太多,尤其是協和醫院就在轄區內,去轉兩天有多少愛心都不夠獻的,聽到老人這邊有保障,他還是挺欣慰的。

白鬆要去,幾個師弟師妹也都要跟著去,杜守一倒是挺高興,獻愛心的事情去的人多一些顯得熱鬧。

路上,白鬆找哈吾勒交流了一陣子。令白鬆有些吃驚的是,哈吾勒倒是適應的不錯,跟著他的師傅出去也是任勞任怨,處理警情話也不多。

到了街道辦,這邊的人已經不少了,白鬆沒有逞能,捐了500元錢,和杜警長等人保持一致,接著在這邊一起幫忙搞了活動,這一天就基本上過去了。

……

晚上,白鬆沒有回家,而是在單位住了一晚上,他開始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前幾天他休息的時候,收到了一個好消息,就是欣橋確定要留校了。

華清大學能留校是非常困難的,即便是博士畢業。而且,這對於欣橋來說也是她喜歡的工作。

但這件事給白鬆帶來了不小的壓力,王亮的對象找工作直接就選擇了東五環附近,也就是距離王亮分的那套小房子很近的地方,但是欣橋這個就太遠了。

分的房在東六環附近,小一點倒是無妨,但是距離欣橋上班的華清大學實在是太遠太遠了,早高峰要是開車去三個小時都費勁,擠地鐵都要一個半小時以上。

這個分的房是小產權不能賣隻能住,白鬆打聽了一下,華清大學周圍的房子基本上10萬一平米,租房的話70平米的房子月租金也超過了1萬2。

如果白鬆一毛錢沒有,那這個事並不頭疼,堅持著湊合唄。但是他手頭有天華市的賣房錢三百萬左右,這才是最難受的點,遠遠不夠啊。

貸款?

800萬的房子,首付300萬倒不是不行,但是要貸款500萬,30年,一個月要還25000以上,這根本不可能,除非他倆都不生活了。

這個事白鬆沒有和家裏人說,說了也沒用,他能每天擠地鐵,也能住宿舍,但是欣橋怎麽辦?

華清大學因為物理科研需要,門口還沒有地鐵站,讓欣橋結婚後每天通勤四個小時?還是分居也住在學校?

這也是為什麽今天白鬆和師弟師妹說教之後自嘲的原因,他不是一個追求物質的人,卻已經到了無可奈何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