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落腳點,白鬆有些皺眉,阜外醫院。

小偷沒有去住處或者別的地方,去了阜外醫院,那應該是有別的情況。

城市與城市特點確實是不同,上京這個城市多少是有些傳奇的,畢竟是首都。而阜外心腦血管醫院,在國內可以稱得上王者段位,領域內享有盛名,吸引了無數的患者前來治療,輻射的區域高達半個中國。

但,來這邊治療的,不都是有錢人。

根據王亮提供的線索,嫌疑人就在醫院裏,還沒有出來,白鬆直接打車去了醫院。這會兒路上不怎麽堵車,打車10多分鍾就到了。

來上京旅遊的話,可以去一線大醫院門口看看,那絕對是人生百態,比看一些景點還長見識。

這個時間到了醫院門口,依然能看到有人在外麵乞討,每一個都有一塊布,上麵寫著自己的悲慘遭遇,關於這些,白鬆倒是沒有看,直接就進了醫院。

這世界悲劇太多,首富也救不起。

晚上醫院的人比白天少一些,白鬆來之前就大體猜測了一下,偷東西的人應該是家裏有人做手術需要錢,這一晚上應該偷了不少。

轉了十多分鍾,白鬆就找到了小偷,小偷此時正在過道的病床邊上坐著,和身邊的一個女人說著話,病**躺著一個兒童,正掛著點滴,已經睡了過去。

白鬆走過的時候大體聽了一下,這男子正在和女人保證,說自己一定可以湊夠足夠的錢之類的話,然後,這男子和白鬆對視了一下,突然心裏就咯噔一下。

也許這是一個直覺,男子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做了虧心事,總是心虛的。

白鬆沒有跟他說話,往前走了七八米,接著轉頭,看了男子一眼,輕輕招了招手,接著就繼續往前走。

男子此時似乎已經知道了是什麽事,跟自己老婆說自己有點事,就跟了上去。

白鬆在一個樓梯的拐角站住,不到半分鍾,男子就跟了過來。

“孩子什麽問題?”白鬆問道,這似乎就像是朋友之間交流。

“房缺”,男子有些疑惑,但還是回答道。

“不用疑惑,我是警察”,白鬆掏出了警官證,給對方看了一眼:“你身份證給我。”

“……”男子一臉沉默,沒有繼續說什麽,抿了抿嘴唇,掏出身份證,給了白鬆,手卻不知道該放在哪裏。

“哪種房缺,大夫怎麽說的?”白鬆接著問道。

“直徑不夠的繼發孔型房缺”,男子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孩子幾歲了?”白鬆似乎對電瓶的事情不怎麽感興趣。

“兩歲半了,小時候以為能自愈,但是……唉……”男子歎了歎氣:“我想給他手術治療。”

“我看孩子的麵色和狀態尚可,這種房缺一般都是三歲到五歲才可以做手術吧?”白鬆反問道。

“這您都懂?”男子有些吃驚:“大夫也這麽說,可是……可是我想早點……”

“這東西又不是越早越好,目前不影響生存的情況下,孩子大一點反而方便手術,你回頭掛個主任號,再查一下。”白鬆道。

“主任號……”男子更是無言,主任號哪有那麽容易掛。

“這個事,你打算怎麽處理?”白鬆揚了揚自己的警官證。

“我……”男子用力咬了咬牙,麵色發苦:“我能判多久?”

“你還真是第一次幹這個?”白鬆有些疑惑:“跟誰學的?”

“不用學……”

“也是”,白鬆道:“你把東西賣到哪裏去了?”

“沒賣……”男子從樓梯那裏往樓道裏看了一眼,歎氣道:“警察同誌,我認錯,我跟您走,去把電瓶取回來。”

“好”,白鬆感覺這個男的還有什麽事沒說,也就不繼續問,跟著男子下了樓,直接離開了醫院。

七拐八拐,走了十多分鍾,兩個人都沒有交流,白鬆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他看人還是挺準的,並不擔心這個男人有什麽別的想法。

就是這一公裏的路程,從繁華的醫院附近走近了陰暗的小巷子裏,這邊都是一些老房子,壓根都拆不掉,住著很多上京本地的普通居民和一些租戶。

“您一直就不擔心我跑了嗎?”男子終於沒忍住,問了出來。

“你電瓶藏在這裏嗎?”白鬆沒回答,指了指前麵的這一片破舊的房子。

“跟我來吧。”男子輕輕點頭。

走過兩段狹窄的過道,白鬆聞到了飯菜的香味,是有人在做飯,這裏麵住的人應該還不少。走到了一個窗戶旁,男子指了指裏麵,示意讓白鬆自己看。

白鬆湊過去,從窗戶旁邊,往裏麵瞅了一眼,隻見一個小姑娘在床邊趴著休息,**躺著一個中年男子,男子的臉上還掛著一個氧氣麵罩。

與氧氣麵罩相連的,根本就不是氧氣瓶,而是一個非常舊的機器,但仍然在運行中,看著應該是製氧機。

製氧機的一側,擺著四五個電動車電瓶,正在充電。

這讓白鬆陷入了知識盲區了,一般看這麽多電瓶充電,都是在快遞站等地方。

男子往前走了幾步,和白鬆說道:“她爸在等手術,手術排隊還需要半個多月,這期間需要住院,他們家住不起。這邊經常停電,但是備用電源太貴。”

“這個女的和你什麽關係?”白鬆確實是沒想到這個情況。

“來這邊之後認識的”,男子咬了咬牙:“我前幾天電動車整個被偷了,報警,警察也沒給我找回來……”

“嗯”,白鬆沒有說廢話:“所以你知道自己錯了嗎?”

“我……”男子歎了口氣,“我不會判很久吧?我要去掙錢,回來給我兒子做手術。”

“回答我的問題”,白鬆認真地說道。

“我當然知道錯,可是……”男子卡了殼,不知道該怎麽說。

白鬆就站在這裏,同樣沒有繼續說什麽。

“您告訴我該怎麽辦行嗎?”男子知道白鬆不是普通的警察,此時也明白了應該求助。

“我說了你會聽嗎?”白鬆反問。

“一定聽。”

“那好,這個女孩這邊,這個忙你不能這麽幫,你真想幫,就去買幾個二手電瓶去。現在報警,打110自首,把這些電瓶還回去”,白鬆道:“你初犯、偶犯,主動自首,再跟警察說明這個情況,誠心悔過,最壞的結果是拘留五天,很可能就不處罰你了。回頭好好賺錢去吧。”

白鬆說完,把身份證遞給了男子:“記住,在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都不是你去害別人的理由。”

說完,白鬆直接轉身離開。

他並沒有騙這個男子,雖然他盜竊了四次,但是在法律上,這種連續的作案行為,不能算是“多次”,隻能算一次,所以案值也就是四個電動車電瓶。按照白鬆的辦案經驗,這四個電瓶,真正去估價也就是1000元左右,達不到刑事案件立案標準,也就是治安案件。

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法49條,盜竊公私財物的,最低也是處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但實際上還有一條司法解釋。《關於辦理盜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第七條規定,這種主動自首、退髒、悔過的,情節輕微是可以免除處罰的。

白鬆也不怕這個男的不自首,他看人確實是很準,隻是他也沒想到這個人居然不是為了自己。

事實上,來抓這個人之前,白鬆就有些疑惑,如果說這個人真的是為了偷電瓶賣錢,這個時間還早得很,以前遇到的一般都是偷到淩晨四五點鍾。

看到了剛剛那一幕,基本上後麵的事情白鬆也就明白了,也就不想問了。

今天他隻是閑的沒事,過來主動偵辦了這個盜竊案件,卻沒想到後麵是這樣的結局。

白鬆往外走著,心裏想的是他剛參加工作的時候。

那時候,他第一次接觸盜竊案,就是九河橋派出所東三院的老頭老太太家中被盜,白鬆看著二老實在是可憐,自己給買了米麵送了過去。

現如今,白鬆看著這些人間慘劇,卻已經沒有太多的感覺,隻能說他真的開始變得“無情”了。

他現在領養了一個孩子,也就是田根,他會定期去看望田根,給田根足以吃飽穿暖的錢,卻不會在大街上隨意施舍愛心。

真的是老了……

走出了街口,男子突然從後麵出來,喊了一下白鬆“警官”,白鬆轉頭,看到男子站在那裏,舉起手機揚了揚:“我報警了,謝謝您給我一個自首的機會!”

“別客氣,你就當沒見過我。”白鬆搖了搖頭。

轉回頭,白鬆接著往外走,他此時還有一件事情要做。既然選擇了管閑事,就把閑事管到底。

男子站在原地,等警察過來,給妻子打了個電話,他打算麵對這個事情,和妻子原原本本的說了這個事,並且承諾自己以後一定好好工作,早點攢夠錢給孩子做手術。

“唉……”妻子那邊聽了這個事,隻能歎息:“那小豆豆他怎麽辦?誰也不能保證這幾天一直不停電。”

男子仰了仰頭,眼淚還是不住地流了下來。

他已經做好了被妻子痛罵一頓的準備,沒想到他妻子和他一樣,對這幾天剛剛見麵的這一家人如此關心,他老婆居然不怪他……唉……

歎了口氣,男子道:“我要是被抓了,你能幫……就幫幫她,咱們家……等我出來我打三份工去賺錢!”

“你去派出所,跟人家警察好好說”,女子自己其實已經哭了,但卻強行壓製著自己的情感:“我們這邊沒啥事,兒子的手術還不算太著急……”

今天晚上,對於這個男子來說,是非常不平凡的一夜。

從下午出去到晚上回來,他覺得幫上了鄰居,覺得這順手拿走幾個電瓶警察不會管,但實際上這也降低了他自己的原則。

也許明天、後天,他為了錢會繼續不斷地去偷電瓶,理由自然是救自己的兒子。

人有時候最難的事情就是說服自己,一旦說服了自己,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從看到白鬆的那一刻起,他就後悔了,但是他還一直感覺自己“理直氣壯”,覺得自己是做好事,劫富濟貧之類的,而且也不是為了私利去偷電瓶,就不丟人。

實際上,盜竊就是丟人,沒有什麽合適的理由。別人錯了,不代表自己就可以錯。

白鬆沒有批評他,也沒碰他,是因為懂他,相信他不是慣犯。而如果有一天他偷了幾十次、幾百次,那他也知道,再次麵對白鬆這樣的警察時,絕對不是今天的這個樣子。

警察很快就來了,這邊並不是盜竊案發案的派出所,來的是兩個年輕的警察。

兩個警察了解了一下情況,也感慨萬千,他們倆把四個電瓶從屋子裏拿出來的時候,看著女孩的眼神,就無比心酸,最終,兩個人把電瓶拿上了車子,又再次折返,兩個人給這個小女孩留下了六七百元錢。

這一刻,男子就突然感覺自己輕鬆了很多,倒不是說警察留下的錢能起什麽作用,而是他自己自首後,解脫了。

這個豆豆家,其實也攢好了幾萬元的手術費用,現在的關鍵點在於完全舍不得花錢,所以警察給了錢她也不舍得去租賃移動電源。

男子解脫了,他知道了什麽是原則、什麽是底線。

但後麵的一切,與他想象的不同,這兩個派出所的警察把他移送到了他偷電瓶所在區域的派出所,最終經過分局的批準,他居然真的被免除了處罰,就連正在派出所被取筆錄的丟電瓶的兩個報警人,聽說了這個故事之後,都沒有怪罪他,而是原諒了他。

男子感覺到了這個世界滿滿的愛,在派出所待到了淩晨三點多,離開的時候,他感覺這個世界都清明了起來。

就在這時,他發現手機有一個未接來電,是上京當地的座機,他擔心是醫院的,立刻撥通了過去。

接起電話,是阜外醫院附近的派出所打過來的,他前幾天丟失的電動車,在剛剛的五六個小時時間裏,居然被人找了回來,小偷也已經抓到了。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年輕的身影,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流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