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九感覺自己很不好。

他似乎整個人都被泡到了塞滿冰塊的冰水裏,本來就沒有知覺的身體更加如臨冰窖,冷得嘴唇都泛起青紫色,身上粗布麻衣仿佛都結成了冰碴子,結緊結緊凍在身上,沁入骨髓。

這麽冷,一看就是出事了。

他百分百就是那個被選中的,靈魂出竅的幸運鵝!

早在陰婆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宗九就有預感了。

畢竟在座這麽多個練習生裏,就他一個手持內鬼卡。更別說他的內鬼身份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趕屍匠,天然就和走陰這種神神叨叨的事情有緣。非要說的話,走陰和趕屍本就是同道中人,都和陰的東西打交道,如今被青睞再正常不過。

宗九懷著戚戚然的心情睜眼。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入目並非黑漆漆的廟宇或漂浮空中與穹頂下。

他依舊站在大地上。

隻是這片大地的顏色呈現一種近乎於死寂的灰,周遭還充斥漂浮著層層疊疊的霧氣,一眼根本看不真切。

本來宗九還有點懵逼,但看到自己呈奶白色的身體後,一下子恍然大悟。

敢情他這是被帶著下陰了?

這個問題一想通後,宗九覺得充滿死寂的大地,黑沉沉的永夜般的天空,看不清的霧和濃重的陰氣都可以理解了。

下陰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

諸葛暗口上說著不插手這個副本的劇情,實際上還是沒能忍住自己偶爾爆發的隱藏話癆屬性,趁著今天下午等時間的時候給宗九科普了一波。

走陰人一般都會設立一個時間點,或者是其他的方式,提醒自己是陽間的人。

因為去到陰界後,若是在走陰時找不到回來的路,或是在陰氣包圍下忘記了咒語,那走陰人就會永遠地留在陰間,再也回不到陽界了。

缺失了靈魂,陽間的身體自然就化作一具死屍。

偏偏走陰人的門檻比趕屍匠還要高。走陰者從小時候便會展現出魂魄離體的天賦,隻有有這個天賦的人才能學習走陰,所以走陰人往往一脈單傳,並且極具凶險,很有可能在工作途中就拿到一張通往黃泉的單程票。

近現代後,這個職業就和趕屍匠一樣,基本絕了跡。也就隻有在恐怖副本裏才能看到這些神神叨叨的職業了。

想清楚後,宗九決定先去周圍看看,能找到陰婆更好,不然他一個大活人被夾到了陰間,待久了絕對沒好處。

他緩緩朝前走去。

剛邁開一步,宗九就發現自己飄了起來。

宗九:“......”

他好不容易控製好自己向前滑動的趨勢,忽然感覺周遭陰風陣陣。

在邁開第一步後,那些茫茫大霧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遠處連亙的山脈,綴滿紅燈籠的城池,地麵拔地而起的高塔和黑色鎖鏈,一輪綴在夜空中的血月。

還有千萬張慘白扭曲的麵孔,一個個用著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著白發青年,充滿了垂涎的神色。

生魂在陰間就像扔進鯊魚群裏的鮮生肉,鬼魂們循著味都能摸上來。

看著無數朝他伸來的鬼手,宗九目光一凜,正欲打開係統背包掏出各種對靈異類道具,卻發現.....他拿不出來。

【練習生處於特殊場景,無法使用實物道具】

白發青年一驚。

他反應也快,掉頭就開始狂奔,一邊開始嚐試自己能使用的道具。

首先,塔羅牌用不了。

其次,之前那些兌換的靈異類道具也都用不了了。

奇怪的黑色暗匣更是直白,頂多隻能拿出些冥幣。

宗九暗罵一句,看著朝四周圍堵而來的陰慘麵孔,正準備後退時,手指忽然不經意間摸到了自己口袋裏的東西。

他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那是趕屍匠的道具。

副本裏拿到的內鬼道具在該副本內沒法放進係統背包裏,所以宗九就一直把攝魂鈴和符紙揣在兜內,沒想到化為靈體後,這兩樣東西倒是也一起被帶下來了。

“鈴鈴鈴鈴鈴——”

攝魂鈴這東西對人沒用,人聽不到,但落到鬼耳中就是聒噪魔音,穿耳而過,難以忍耐。

鬼魂們一個個收斂了神色,在空中舞來舞去,再不敢靠近那白發青年。

宗九舒了一口氣,一邊搖晃攝魂鈴,一邊慢慢朝前走去。

唯一的問題就是攝魂鈴最長隻能使用十分鍾,冷卻時間半個鍾頭。

他在心裏估算了一下距離,打算先衝進遠處的鬼城再說。

沒想到的是,就在這時,一截枯槁的手忽然輕輕地搭在了他的左肩。

宗九瞳孔驟縮,猛然回頭。

身披厚重黑袍的陰婆正提著一盞燈站在他的身後。

走冥燈內懸著一根猩紅色的火燭,上方染著紅色的火,慢慢燃燒。宗九記得她在廟裏說過,等到火燭燃燒殆盡,她若還沒返回,那便永遠回不去了。

她的嗓音尖利,比百鬼的聲音還要喑啞難聽。

“孩子,你怎麽會在這裏?”

宗九露出一個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啊,在念完咒語後,我就出現在這裏了。”

“罷了,既然來了,那便跟上老身吧。”

在這片陰氣茫茫的冥土上,陰婆也明顯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示意宗九直接跟上她。

一盞走冥燈幽幽然亮著,推開周遭的黑雲和森白色的手臂,在鬼群裏開辟一條光路來。

有了光才能看到陰間鬼怪的多少。

大荒年頭,餓死鬼不計其數,路邊橫死的百姓千千萬萬,連帶著地府的鬼差都不夠用。普通人若是死了,隻能在陽間飄**個個把月才能被引下界來,饒是如此,排隊登記的孤魂野鬼依舊多如牛毛,地府就算加班加點也統計不完。

宗九跟在陰婆的背後,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

他覺得這件事情實在是有些詭異的巧合了。

說好的靈魂出竅,若是沒有人動手腳,怎麽會莫名其妙跟著走陰人一起下到陰間呢?

以至於巧合到讓他把懷疑的目光加諸到麵前那個看起來十分佝僂的背影上。

陰婆這個Npc,剛開始大家給她的定義都是幫助型npc。畢竟在一個副本的設置,不可能群狼環伺,一個幫助性的角色也沒有。

既然給了他們提示,又告知了不少情報,甚至還提供了廟宇作為練習生們的避風港,已經足以證明陰婆的身份。既然她做的事情做不得假,練習生們自然放下不少防備。

既然他拿了內鬼卡,那便有可能和這些幫助性角色相敵對。

宗九有懷疑過陰婆就是他要找的完美屍體。

本來他還想趁著下陰,陰婆的靈魂脫離身體後,去試試看她是不是自己的任務目標,不然也不會特意挑了個離陰婆最近的位置。

宗九沉思良久,還是決定先按兵不動。

他現在人在陰間,還得借著走冥燈,身不由己。

等在陰間的事情辦完後,再去驗證這個猜想也不遲。

這麽想著,他便和陰婆一起穿過百鬼占據的冥土,朝著遠處那片鬼城走去。

走著走著,宗九裝作不經意地開口,“婆婆,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啊?”

他問話後,卻久久沒能得到回應。

就在宗九準備問第二遍的時候,陰森森的聲音終於開口了。

“去找那個老婆婆的靈魂。”

宗九,“去哪兒找?”

“你跟著就是了,問這麽多作甚?”

於是宗九便乖乖的不問了。

他跟在陰婆的背後,走過冥土荒原的寒冷,走過滾滾流淌的忘川,這才走到鬼城前。

一路走來,無數鬼魂都在打量著他們。

不論他們多餓,那盞走冥燈上都有著令他們畏懼的氣息,任如何也不敢靠近一步。

鬼城前排隊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

他們公然迎接著眾鬼不善的眼神,直接插隊往最前方走去。

黑色的玄武岩壁下,有提著紅燈籠的鬼差正在門口一個個進行登記。

宗九抬眸往裏麵看了眼,發現城內道路整整齊齊,兩邊懸掛的燈籠紅澄澄一片。

道路兩旁的房屋鱗次櫛比,甚至還有小鬼拉著的馬車在道路上行駛,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鬼魂。

陰曹地府,這個作為中國傳統文化裏人死後歸屬的地方,其實也並沒有人們想象中的那麽可怕。

人間有人間的規矩,陰間自然也有陰間的規矩。如今又恰逢人間生靈塗炭時期,人們自己都吃不飽,哪裏有機會生孩子,於是投胎的機會也銳減。

鬼差頭也不抬,化成白骨的手靈活的在宣紙上書寫,“一個個排隊,插隊的都去領鞭子。”

等他蘸了墨書寫時,又覺得這氣息有些像生魂,這才抬頭。

“原來是來尋人的。”

鬼差揮揮手,讓一旁的鬼童先來接替他的工作,這才開口,“可帶了......?”

陰婆側了側身,露出身後的白發青年。

“不錯。”

看到宗九後,鬼差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目光,捋了捋長長的胡須後道,“隨我來吧。”

他帶著兩人進了城內離城門最近的那座官府。

進了官府後,陰婆便被迎到了前廳,鬼差則單獨把宗九帶到後殿。

宗九又不是傻子,這一連串變故,他也猜得出來陰婆是存了過河拆橋的心思,於是便在袖子裏悄悄攥緊了攝魂鈴。

哪想到鬼差把他帶到後殿後,憐憫地看了他一眼,直截了當地說,“問吧。”

宗九摸不清這是個什麽情況,於是便按照原先的計劃,詢問了三年前通柏村那位老婆婆的事情。

鬼差沒想到他問的竟然是這個問題,他驚訝的說,“那位早就位列仙班了,怎麽可能會在我們這小小的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