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國興的刹那,宗九皺了皺眉。

他上前一步,蹲到地上,佯裝成一幅做檢查的模樣。

對方看上去真的有點淒慘。

不僅臉上滿是血汙也就罷了,脖頸上的肉也翻飛成一片一片,深可見骨,此刻正緊閉著雙眼,神情痛苦。若不是鼻翼間還有微弱的呼吸,搞不好真以為他魂歸西天了。

白發青年看著這一幕,不動聲色地把踩在他林國興手上的腳給挪開。

很明顯,惡魔對林國興的控製程度比對安東尼這個野蠻人要深得多。不然當初宗九也不會一揮手就摸到那麽多條絲線。

說到底,就算五根傀儡絲紮進去,林國興也不過是惡魔的傀儡而已。他活著,就能繼續為惡魔做牛做馬;他死了,惡魔也能找下一具傀儡。但言歸正傳,林國興是死是活,都對惡魔沒有半點損失。

但對方這幅模樣,落在宗九眼裏,絕不是什麽意外,反倒更有可能是一次陰謀的具現化。

有人擔憂地問:“林前輩沒事吧?”

宗九擺擺手,一邊擺一邊不經意地去摸他的頭頂,笑容溫和,“就是傷得重了點,不礙事。”

其他人:“......”

他們看著倒在血泊裏的林國興,欲言又止。

這叫不礙事???

不過在一些A級眼裏,這些的確不算事就對了。

練習生隻需要有一口氣,吊著命回到無限循環,花費五百生存點就能在主係統那裏來一個恢複如初,活蹦亂跳。

結果宗九也才笑到一半,手指就頓在了原地。

因為林國興的頭頂上,什麽也沒有。

沒有傀儡絲,沒有冰冷的鐵線。

那裏除了堅硬的土地以外一無所有。

宗九意識到了什麽,他維持著臉上的表情,不動聲色地起身,將位置讓給了上來救援的其他老人。

不遠處的黑暗裏,有人挑釁地彎起嘴角。

他的麵容在燭火的輝映下顯得模糊不清,伽樓羅紋身明滅閃現,令人毛骨悚然。

雖然隔得很遠,甚至笑容也不過一閃而沒。

但宗九心知肚明,那就是他。

最不妙的預感成真了,還真就是怕什麽來什麽。

這一招苦肉計實在是高。

當諸葛暗朝他看過來的時候,白發青年什麽也沒說,隻是背地裏悄悄比了個數字。

果不其然,黑發男人同樣眉心一擰,陷入深思。

如果惡魔控製了林國興的話,那事情倒還好辦。

可惡魔如果控製了no.4黑衣阿讚......事情就變得棘手得多。

宗九退後到牆角的暗處,腦海開始瘋狂轉動起來。

惡魔不可能以練習生的身份參與到副本裏,不然他們不至於至今還沒看到人影。

這麽想來,他應該是以npc身份參與到了劇情,在不知不覺中控製了練習生,繼而加入到了副本內。

宗九總不可能按著每一個npc或者每一個練習生的頭頂都摸一遍,這顯然不現實。

所以......到底是誰呢?

他將手伸進口袋,實際上是放進了係統背包裏,將塔羅牌拿了出來。

就在一天前,宗九抽了兩次牌,成功驗證了安東尼和惡魔的真實身份,也成功用掉了自己儲存的兩次冷卻時間。

想要等到下一次冷卻時間恢複,也得等到今天天黑的時候了。

宗九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廟宇裏依舊一片嘈雜。

療傷的忙著療傷,其他人幫不上忙就繼續幫陰婆打理走陰的準備工作。

兩邊的大門外,木屑紛紛揚揚的下落。不少練習生都試圖在廟裏尋找其他能加固門板的東西,不至於被外頭的村民砍爛。

借著棺材的阻隔,宗九冷眼看著那些上去幫黑衣阿讚包紮,又把林國興扶起來照顧的練習生,眼底一片波動。

那種熟悉的感覺仿佛順著他的血液從腳底開始往天靈蓋竄,將他整個人籠罩在一片滾燙裏。

很多時候他都置身事外,就像一個真正的魔術師那樣,置身一個巨大的舞台,臉上掛著最能夠調動現場氣氛的笑容,左右著觀眾的情緒。

就像宗九從一開始說的那樣,他的感情波動很少,宛如天生缺失,所以才會對一點點情緒都深有體會。

這一回,便是群狼環伺,敵在暗他在明,稍有不慎便可能淪落為屍骨無存的下場。

很少有這樣讓宗九感受到提起十足興趣的時候,在他原本世界的那麽多年裏,就算是極限大型魔術挑戰,將自己逼到生死盡頭再一舉突破的快/感,也遠遠不夠和如今相提並論。

他甚至可以猜到,no.1的心情應該也同他一樣。

在拉斯維加斯暖色調的燈光下,宗九看到對方暗金色眼眸裏燃起的暗火,像是要拖拽著他囚進那片無底深淵牢獄。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們的確在某種程度上有著高度一致。

宗九有一種預感。

在這個副本結束的時候,惡魔無處不在的爪牙和魔術師,必定隻能活下來一個。

你死我活而已,他已經準備好了。

####

時間在焦灼中走的很慢。

但就算走得再慢,夜晚依舊如約而至。

在外頭天色將要暗下來的時候,陰婆終於從泥菩薩麵前起身。

她在菩薩前坐了整整一天。

無論是外麵村民們拿著農具敲打門板的吵鬧,還是老人們負傷跌跌撞撞地回來,亦或者是廟宇裏其他人的喧嘩吵鬧,都沒能影響陰婆古板單調的經書念白。

宗九覺得這個年代很神奇。

明明信著菩薩,念的是經文,走的卻是道家傳統的陰曹地府,而非十八層地獄。

不過也是,在饑荒年代的百姓眼中,信仰是唯一的指望。隻要信神明有用,甭管是什麽道教佛教基督教,老百姓們都願意信。

據說丁戊奇荒的時候,有一位西方來的基督徒探訪各地災情,頓覺民不聊生,生靈塗炭,便覺得是上帝派他來拯救蒼生的好時機。他便將一張耶穌基督的肖像畫張貼在自家門口,大肆布教,引得周遭數十裏裹小腳的女性都一步一步走來叩首求雨。

可最終,她們磨爛了腳,也沒能求得一場救命的雨。

天時地利人和,老天就算不讓人活,苦也是百姓苦。

陰婆起身後,大殿裏的說話聲登時按下休止符。

在廟裏玩了快一天的小孩也累了,隨處找了個角落,睡得正香甜。練習生過去給他貼了個閉聲決,估計他能一覺睡到天亮。

說來也奇怪,外麵那些村民吵鬧了一天,快到晚上的時候反而靜了下來。

整個廟宇都靜悄悄的一片,再配上垂下來的紗幔和點了廟宇一周的白燭,中央高大的棺槨投射的巨大陰影,不禁叫人心底發寒,無比詭謐。

籠在黑袍下的尖利聲音適時響起。

“走陰分為三步,既然是要尋那靈位上的人,老身待會便會點上一盞煤油燈放在那棺材上頭,萬萬不可主動將其弄滅。”

隻有在陰氣重的時候,下陰的成功率才高。若是等不到月圓之夜,就得借助外物來增加陰氣,例如擺放在大殿中央的這口深棺。

“整個廟裏都不能有人站著,所有人都必須坐下,除了念咒以外全程不可說其他的話。最遲到子時前,隻要那油燈熄滅,就代表老身上來了。”

眾人聞言,一個個席地而坐,按照陰婆說的,圍著中央的棺槨坐好。

“老身戍時開始念咒,你們須得一字一句聽好,所有人閉上眼睛跟著念十遍。若是念錯了,輕則頭暈目眩,重則魂飛魄散,禍及己身。”

一聽禍及己身,大家都精神了,連連道會好好朗讀背誦。

陰婆看他們孺子可教,滿意地點點頭,將咒語給他們念了三遍。

練習生們都默不作聲地打開主係統錄下,提取成文字,到時候對著腦海裏念即可。

“你們若是有緣,或許會在念完咒後有靈魂離體的現象出現。若出現此類情形,莫要著急,不要離開大殿便好。等走冥燈熄滅時,你們自然會回到身體裏。”

所有人點頭如搗蒜,表示自己明白。

“既如此,那便開始吧。”

就在陰婆席地而坐的同時,宗九也收到了主係統的提示,下一次測算塔羅牌的時間已經準備就緒。

偏偏趕在這個時候。

宗九挪開心神,先跟著所有人一起念起咒語來。

三十幾個人的吟唱聲匯聚在這座不大的廟堂裏,繞過高粱,傳到外頭去。

【講道理,我覺得這一幕有點恐怖】

【有點恐怖1,像是什麽邪/教聚眾在施法,再加上這灰撲撲的廟宇背景,每個人穿著的破衣裳......】

【停,打住。難得不用進恐怖副本做任務,就不要這麽煞風景了吧】

聊著聊著,彈幕忽然發現了不對。

【霧草,你們看到沒,周圍垂下來的紗幔怎麽忽然動起來了】

事實上,念第一遍的時候,廟裏的練習生們就感覺坐著的地麵漸漸有涼風四起。

既然起風,懸在空中的那些紗幔自然是首當其中,像無根的浮萍一樣起起伏伏,隨風擺動,看起來極具視覺衝擊效果。

隻可惜練習生們都十分聽陰婆的話,對方讓不睜眼就不睜眼。沒人想體驗一下魂魄出竅的感受,個個眼睛閉的死緊,完全看不到眼前這一幕。

【不僅僅是紗幔,那些蠟燭也快要滅了啊喂!】

【蠟燭滅了,直播間就得開啟夜播模式了,呆愣.jpg】

【哪裏滅了,那盞放在棺材上的煤油燈不還好端端的嗎?有點光就行,要求別太高啦】

就在彈幕七嘴八舌討論的時候,一陣猛烈的陰風便生成了,好巧不巧順著整個大殿呈逆時針行了一道。所到之處,所有點上的蠟燭紛紛應聲而滅,化作一縷白煙飄散在空氣中。

念白聲過了十輪後,尖利的聲音突兀地中止在了半空。

其他練習生念完後,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睛。

整個大殿內一片陰暗,唯有棺蓋上的靈牌和煤油燈還散發著淺淡的光亮,到處都安靜又詭異。首座上,身披黑色兜帽的身影坐的筆直,沒人看的清她隱藏在黑暗中的麵容。

除了光線驟然陰暗以外,空氣也驟降了好幾度,讓他們止不住打了個哆嗦。

‘有誰魂魄離體了沒?’

‘那老婆子是不是下陰去了?’

‘不知道啊,我怎麽什麽都看不清,救命!’

大家都不敢說話,隻好一個個交換著眼神。

很快,視線一圈圈掃射下來,他們發現,一群人裏還真的有一個沒睜眼的。

盤膝坐在一旁的白發青年眉頭擰緊,雙眼緊閉,看上去神色十分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