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喻幼知將槍口對上了毛力威。

毛力威惶恐睜眼,嘴上卻冷笑道:“你瞄得準嗎?”

因為剛剛警槍的後座推力,此刻她的手還有些抖動,她抿著唇,臉上的傷混著土塵,頂著羸弱而纖細的身體,卻標準地舉起了冷硬的槍。

喻幼知沒有係統地學過槍械的使用,會開槍也隻是因為平時的工作性質接觸過,以及賀明涔在閑暇之餘隨手教過她。

她當然瞄不準,也不用瞄準,她隻需要威懾到毛力威就足夠了。

毛力威已經知道她會用槍,自然不會輕舉妄動。

況且沒有人能在隨時可能走火的槍口下還有空分心去想別的事。

即使雙手受了傷,但還有雙腿可以用,無聲配合之下,喻幼知用手裏的槍暫時吸引住了毛力威所有的注意力,賀明涔伸腿,直接絆倒了毛力威。

毛力威想要立即爬起,可那雙勁而有力的長腿卻以鎖箍的姿勢牢牢壓製住了他。

二人迅速在地上扭在一起,賀明涔發力咬牙,英挺眉宇擰成一團,忍著劇痛,伏地旋身,雙腿夾緊,盤住毛力威單腿,腳跟抵在他胸部上,左肘腕別住他腳跟,鎖死了他的腳。

每一次行動中用全力製服罪犯的本能深深刻在腦子裏,不會丟。即使是赤手空拳,雙手受傷,沒有任何武器傍身,賀明涔也依舊是那個曾在數次的演習活動中奪得整隊頭籌,身手了得、有勇有謀的刑警。

反關節受力而導致的撕痛感叫讓毛力威拚命掙紮,立刻去抓賀明涔的右臂,對著他已然斷裂的肘骨用力一掰。

男人咬唇忍痛,仰頭,額側至緊繃的下顎上爆出青筋,豆大冷汗細密劃過慘白麵色,可即使是痛到幾乎暈厥,也沒有放手。

喻幼知大喊:“明涔!”

賀明涔吼道:“別過來!”

拿著槍的那隻手顫抖得更加厲害了,可兩個人扭在一起,她不敢貿然開槍。

毛力威看穿她的心思,挑釁而無謂地衝她咧嘴:“子彈不長眼,你有本事就開槍,你看死的是我還是你男人!”

眼裏裹著淚水,喻幼知倔強地看著他,果斷收起了可能會因為自己瞄不準而傷到賀明涔的槍,三兩步從旁邊撿起了鐵棍。

既然他的手不可以,那這一刻,她就是他的手。

將鐵棍作為杠杆,她用它抵住了毛力威的肩膀,賀明涔壓製著他,喻幼知則是雙手拉著鐵棍,腳撐著地固定,用力往後。

伴隨著毛力威的一聲慘叫,以及骨頭清脆的移位聲,毛力威的手也斷了。

喻幼知用那根打斷了賀明涔手腕的鐵棍,狠狠撬斷了毛力威的手。

毛力威疼得想殺人,齜牙裂目,大吼了聲,麵色猙獰紫青著朝喻幼知撲過去。

賀明涔頂著一頭的冷汗,拚命撐起身體,將她牢牢護在了身下。毛力威叫他滾開,毫不留情地抬腳踹在他身上,專往他脆弱的肋骨踹,賀明悶著聲,忍著痛呼一言不發,被踹的力道越大,他越是埋低蜷縮了身子將她護得越緊。

他痛得出了汗,汗水滴在她額上,喻幼知心疼到快要斷氣,尖叫一聲,再也受不了,用力推開賀明涔,重新掏出槍來。

第一槍打在了水泥地上,激起小石子飛濺,毛力威正要嘲笑,她又緊接著打出了第二槍。

這一槍打在了毛力威的大腿上。

連著兩聲的槍響,緊閉的大門突然被撞開,整齊劃一的黑色特警服闖入。

血如湧注,毛力威痛苦跪倒,迅速被裝備精良的特警製服在了地上。

原本已經跑下山的那幾個手下,也盡數被警隊製服,這會兒就在房子外麵蹲著。

支援到了,喻幼知虛脫般地扔下槍。

山上的所有罪犯落網後,為首的特警隊長收了槍,走過去查看人質的情況。

雖說毛力威受了重傷,可另外兩個人也都受了不輕的傷。

“救護車馬上就到,”特警隊長對賀明涔點了點頭,“賀副隊,解救人質辛苦了。”

賀明涔看了眼一旁還未回過魂來的喻幼知,嗓音虛弱道:“我救的是我女人。”

特警隊長是接到了任務直接過來的,還真不知道這個情況。

救護車還沒來,他輕咳一聲,給受傷的賀明涔的手做了簡單的急救,然後起身,轉身去查看那些罪犯。

賀明涔張唇,想要問喻幼知有沒有事,可話還沒出口,他就先落入到了一個柔弱卻用力的懷抱中。

喻幼知啜泣著,跪俯下身,不敢挪動他的身體,抱起他的頭攬進懷裏。

她的肩膀太窄,手臂的力量也太弱小,然而卻給了他最堅實的撫慰。

他拚了命去保護她的同時,她也在拚命保護著他。

兩個人都狼狽不堪,身上髒得像是在泥地裏滾了幾圈的小孩兒,這樣正好,就這麽抱在一塊兒,誰也不擔心會弄髒誰。

賀明涔單手環回抱住她,比起她用力卻小心的擁抱,他隻恨不得能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在她後怕的哭泣聲中,他的眼也跟著濕潤,屬於男人那道冷漠而堅韌的防線盡塌,將自己內心的脆弱和恐懼全部丟給了她,埋在她頸中放肆地哭出了聲。

或許是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在這一瞬間得到了解放,喻幼知終於感知到了自己正身處的低溫環境。

剛剛已經透支了所有的力氣,此刻神經放鬆,她眼一垂,控製不住地昏了過去。

賀明涔瞬間無措,下意識害怕得手抖,聲音也發顫。

“喻幼知?”

“知知?”

特警同事也趕緊過來查看情況,賀明涔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臉,然而昏過去了的他這時候卻突然微微張嘴,閉著眼打了個噴嚏。

驚慌擔憂的神色來不及收回,賀明涔怔住。

特警隊長笑了。

“賀副隊,別擔心,你女朋友這是體力透支了,累的。”

賀明涔其實不喜歡喻幼知打噴嚏,因為這代表她根本沒有重視自己的鼻炎。

沒有他的監督,她的鼻炎這些年一直都沒好過。

然而此刻,他卻被這一聲噴嚏莫名治愈了緊揪的心髒。

這一場的劫後餘生,仿若一出清醒而殘忍的大夢,兩人夢醒,幸好對方都還活著。

顧不上旁邊還有同事圍觀,一直以來都給同事清冷印象的男人難得失態,埋首閉眼,顫著喉結和嘴角,像個孩子似的又哭又笑。

-

徹底清醒過來,已經是兩天後。

喻幼知睜眼,正坐在病床邊的老沈見她醒了,急忙湊過去問她怎麽樣。

她懵懵地眨了眨眼,第一句話是:“明涔呢?”

“他沒事兒,在創傷骨科那邊呢。”

知道她擔心賀警官,老沈先回答了她的問題,然後又重複了遍自己剛剛的問題。

“我沒事。”

摸了摸後腦勺,渾身上下最嚴重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

她試著動了動手腳,雖然動起來有些不適,但幸運的是能動,花時間調養些日子就行了。

想起賀明涔,喻幼知就不得不想起他的右手。

師父說他在創傷骨科。

她抿了抿唇,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老沈趕緊問:“幹嘛去呢?”

“我去看看明涔。”

老沈歎氣,私心是想讓她再多躺會兒,然而他也知道自己攔不住。

那天的情況後來黎隊已經跟他說了,毛力威雖然現在已經被抓了,但他那個反社會的恐怖程度,就連聽的人都覺得毛骨悚然,更別說這倆年輕人是真切經曆過的。

他攔不了喻幼知,又怕她走太急,幹脆陪著她一塊兒過去。

走到半路正好碰上過來送水果的苗妙和丁哥,見喻幼知已經醒了,都很是驚喜,又聽說她一醒過來就要去看賀警官,更是主動當起了左右護法,跟著老沈一塊兒護送她去。

到賀明涔的病房門口時,黎隊正坐在外麵,看見整個反貪二科的人差不多來齊了,有些詫異。

“你醒了?”黎隊看向喻幼知,“明涔也醒了,正跟他哥在裏麵說話。”

“他哥?”

老沈瞬間就想起了之前賀警官搶嫂子的傳聞。

看來真是假的,不然兄弟倆怎麽可能還這麽好,賀警官受傷住院,他哥還特地過來看望。

兄弟倆談話,喻幼知覺得自己還是在外麵等會兒比較好,反正也不差這麽幾分鍾。

如果當麵問小少爺,她有些不忍心,躊躇幾秒,還是決定問黎隊。

“黎隊,明涔的手……”

黎隊表情一滯,如實說:“傷到肘關節了,需要很長的時間恢複。”

喻幼知輕聲:“那還恢複好嗎?”

黎隊搖頭:“不知道,以後也許會留下後遺症,雖然不至於廢了,但影響生活是一定的。”

那他以後還能當警察嗎?

喻幼知有些不敢問這個問題。

正沉默著,病房門從裏麵被打開,賀明瀾走了出來。

反貪科的這幾個人都是頭一回見賀警官的哥哥,今天終於親眼見到,不禁感歎這兄弟倆的父母基因是真好。

賀明瀾禮貌跟他們打過招呼,態度斯文溫和,瞬間就博了不少好感。

喻幼知原本想跟他說點什麽,礙於同事們都在,也隻能裝作不熟的樣子,客套地和他打招呼。

賀明瀾也配合地裝成了跟她第一次見麵,沒有說任何多餘的話。

可當他準備轉身離開時,最終還是選擇頓住了腳步,看向她,將所有的擔憂都克製地藏在了鏡片下的那雙淺色眼眸裏。

他溫聲道:“聽說喻小姐當時跟我弟弟在一起,也受了傷,還好嗎?”

喻幼知愣了愣,點頭:“還好。”

好似兩人訂婚的事不過是一場荒唐的夢,縱而心裏還有些不甘,可喻幼知不願提起,他也不得不配合。

其實她從頭到尾都很堅定,從始至終也隻愛過那麽一個人。

垂眼斂下情緒,賀明瀾緩步離開。

這會兒病房裏隻剩下賀明涔一個人,喻幼知迫不及待就要進去,原想著同事們會跟她一塊兒進去探望,沒成像他們隻是站在病房門口,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你進去吧,”老沈說,“我跟黎隊聊聊天。”

如果說老沈還算比較委婉,給自己找了個不進去的借口,另外兩個顯然就沒那麽有情商了。

苗妙笑嘻嘻地說:“小喻姐你先進去吧,等你跟賀警官膩歪完了,我們再進去問候他。”

丁哥附和:“現在進去那不就是純純的電燈泡?”

“……”

喻幼知發誓她隻是擔心賀明涔所以趕著來病房看他,並沒有要膩歪的打算。

然而都已經被推到這個當口,否認未免太矯情,她心裏想清者自清,推門進去了。

賀明涔這會兒正坐在病**,見到她的時候愣了下。

他穿著病號服,右手打著石膏,剛醒過來身體還有些虛弱,帶著幾分病氣,襯得那張臉清雋雪白,少了往日的淡漠,多了點無害惹人憐的病美人氣質。

各自在病房裏躺了兩天沒見上麵,如今她一醒過來就趕來看他,真看到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喻幼知注意到他左手上拿著什麽東西。

她用這個當做開場白,問他拿的什麽,他淡淡牽了下唇,說:“你走近點看不就知道了。”

喻幼知緩緩踱步過去。

剛走到病床邊,他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將她輕輕一拽,帶著她坐在了自己病**。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便用手臂從身後環住了她,又將額頭抵在她的肩膀上。

喻幼知垂著眼沒有說話。

這樣的姿勢也正巧讓她看見了他手裏剛剛拿的東西。

居然是個變形金剛的玩具。

出現在這裏屬實有些突兀,喻幼知猶豫地問:“……這是你的嗎?”

不是他哪個親戚小孩兒的?

“嗯,”賀明涔說,“賀明瀾剛送的探病禮物。”

喻幼知更迷糊了。

第一次看人送探病禮物,居然送變形金剛,而且還是在兩個成年男人之間。

“明瀾哥為什麽送你這個啊?”

賀明涔輕嗤道:“不知道,他無聊吧。”

喻幼知卻能感覺到他並不討厭這份探病禮物,小少爺向來不玩虛偽的那套,如果真討厭的話,剛剛也不會把它拿在手裏看了。

說到禮物,喻幼知又想起了前幾天他錯過的生日。

“明涔。”

“嗯?”

“你的生日過了,我沒送你禮物,你也沒吃長壽麵,”喻幼知低下頭,絞著手指說,“而且你還因為我受了這麽重的傷。”

想來這應該是他這至今為止最糟糕的生日了。

其實心裏還是愧疚的,原本那麽期待的一個生日,兩人卻都弄成這副狼狽的模樣。

他不甚在意道:“你沒事就行了。”

“要不我給你補過一個生日吧?”他越是不在乎,她就越是想要補償他,幹脆提議道,“除了長壽麵,你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不用了。”

“用的。”

被她的固執逗笑,賀明涔說:“真不用,我最想要的生日禮物你已經給我了。”

然後他低頭輕輕吻了吻她的頭發,語氣低柔:“你喻幼知就是我往後這幾十年過生日最好的禮物。”

十八歲的生日,最好的生日禮物是十八歲的喻幼知。

如今二十七歲的生日,最好的生日禮物就是二十七歲的喻幼知。

二十八歲、二十九歲、三十歲,到往後的很多歲,對他而言最好的禮物都是陪著他一塊兒長了一歲的她。

喻幼知鼻頭酸澀,沒法形容這瞬間心裏的柔軟,捧起他的臉在他鼻尖上親了親。

他微彎的眼眸裏都是柔柔的笑意。

“所以你要好好活著,聽到沒有?”

“你也是,”喻幼知後怕地說,“你當時拿起那個注射器的時候,嚇死我了你知道嗎?”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當時的她哭成那樣,哭得他五髒六腑都跟著碎了,他哪兒還舍得。

人之所以那麽怕死,就是因為心裏有牽掛,她已經失去了父母,他必須得活著才行。

那樣的死別,他實在不想讓她再體驗一次。

……

病房外,苗妙和丁哥默契對視,異口同聲道:“不進去是對的。”

老沈歎了口氣,提議:“要不我先回去吧?待會兒黎隊你送她回病房?小喻走路還有點虛,我怕她摔著。”

黎隊卻答非所問:“劫後餘生,很正常。”

估計這輩子都沒什麽阻礙能分開他倆了。

老沈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感歎道:“那這劫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了。本來專心搞事業的倆孩子,這一曆劫,直接變戀愛腦了。”

可想而知以後他們倆單位的單身人士以後該有多遭罪了。

“黎隊,趕緊找個女朋友吧,”老沈好心說,“不然你以後還不得被秀死。”

黎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