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很輕的狠話放完,喻幼知錯身就走。

她連頭都不回地走了,背影羸弱又狠心,賀明涔看著,就這麽任由她走,站在原地冷笑。

“我好了,”席嘉交完費用,走到賀明涔身邊說,“上樓吧。”

賀明涔嗯了聲,收回目光跟著席嘉離開一樓大廳。

上電梯的時候,兩個人並肩站著,席嘉側臉仰頭看向賀明涔,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但很可惜,他俊逸的側臉一直沉默著,什麽都看不出來。

“我剛看喻幼知的臉色好像不大對,拉她的時候感覺她都要倒了,”最後還是席嘉先開了口,“要是她身體真有什麽問題,不會到時候碰瓷說我弄的吧?”

賀明涔蹙眉:“什麽?”

席嘉又自顧自地問:“如果她真是碰瓷,你幫我還是幫她?”

賀明涔不耐道:“我跟她沒關係了。”

言下之意就是甭管真碰瓷假碰瓷,他都不會再站在喻幼知那邊。

席嘉抿唇,輕聲說:“是嗎。”

她不喜歡喻幼知,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一開她始對喻幼知的印象並沒有多深刻,席嘉隻是突然有一天聽父母說,賀叔叔家住進了一個人,是個父母雙亡的可憐女孩,賀叔叔同情她,所以把她接到了賀家照顧。

賀明涔不怎麽愛理女生,和他走得近的都是男生,席嘉算是一個例外,因為兩個人從很小就認識。

小時候的賀明涔就是個被父母寵著長大的傲慢小少爺,席嘉那時候也不大喜歡他,後來賀明瀾出現了,賀璋把他帶進賀家,告訴賀明涔這是他哥哥。

夫妻倆的關係從此惡化,賀明涔受到影響,性格也因此變得更加差勁。

上了高中以後,賀明涔迅速抽條長高,偶爾在學校裏碰見他,總能看見他手裏抱著籃球,跟其他男生三五成群走在一起,一副散漫隨性的樣子。

席嘉有次去籃球場找賀明涔,不知是哪個男生投籃投歪了方向,籃球就那麽直直衝她這麽砸過來。

她以為自己要被砸到了,可那一瞬間卻什麽都沒發生,賀明涔擋在了她前麵替她擋住了籃球。

他問她來幹什麽。

少年臉上有汗,像春露般掛在精致清俊的眉眼上,身形高挑頎長,胳膊勁瘦有力,身高已經比她高出了一大截。

席嘉這才意識到,她的青梅竹馬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不再是小孩的模樣,變成了一個清冷話少的少年。

她一下子心跳很快,囁喏著隨便說個了借口,然後匆匆離開籃球場。

少女懵懂的心如同野草般迅速在空曠的平原中瘋長,而就是這時候,喻幼知來了。

在學校碰見的時候,好友會指給席嘉看,說那就是寄住在賀明涔家裏的人。

席嘉看過去。

清秀、幹淨、看著很文靜,完全沒有攻擊性的一個女孩。

賀明涔在學校從來都是忽視她,喻幼知也從不去招惹賀明涔,她像一團安靜的空氣,就那麽靜靜地待在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裏。

賀明涔連賀明瀾都愛答不理,更不用說這個怯懦柔弱的女孩。

但那次她經過賀明涔的班級,意外發現賀明涔下了課還沒走,又看到了教室裏還有一個人也在,就是喻幼知。

席嘉隻是看了一眼喻幼知,就把賀明涔拉走了。

兩個人並肩下樓,賀明涔懶洋洋把玩轉著手中籃球,沒說話。

席嘉忍不住好奇地問:“你怎麽跟喻幼知一起在教室啊?你平時不是不跟她說話的嗎?”

“沒怎麽,”賀明涔淡淡說,“看她有點可憐。”

席嘉哦了聲,沒多想,心想如果她走在路上看見一隻淋著雨的可憐小貓,也會找塊紙板蓋住它,很順手的事,根本費不了幾秒鍾。

後來她又問他去不去唱歌,他說不去,沒興趣,抱著籃球往籃球場走了。

自從那次之後,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家裏都像陌生人的兩個人突然關係就近了,席嘉時常看見兩個人去圖書館。

賀明涔十八歲那天,席嘉叫上很多同學,想為他慶祝生日,他直接拒絕了,說不愛過生日。

他明明說他對唱歌沒興趣,也說不愛過生日。

可是就在短短幾個月後,印象中是喻幼知十八歲的那天,席嘉再去光顧那家離學校很近的KTV,卻意外發現賀明涔也在那兒。

透過包廂門上透明的小窗,席嘉看到兩個人圍著一個生日蛋糕許願,賀明涔的臉上帶著誰也沒見過的溫柔情緒,在微弱的燭光中低頭吻喻幼知。

席嘉那時候也看偶像劇,她清楚自己的人設放在偶像劇裏,漂亮有錢,高貴自信,一看就是惡毒又心機的女二號。

至於喻幼知,當然是單純善良的小白花女主。

她覺得可笑至極,第一次覺得偶像劇原來這麽惡心,編劇簡直是腦子有病才會想出這種劇情來。

為什麽千金大小姐不能做女主角,憑什麽寄人籬下的孤女就是女主角。

到後來賀明涔跟喻幼知分手,席嘉才恍然大悟,現實往往比偶像劇更扯淡,喻幼知壓根就不是什麽單純善良的小白花,她席嘉才是真的傻白甜千金。

回想起以前,席嘉的心髒有些鈍鈍地疼,電梯到層了都沒察覺到,還是賀明涔出聲提醒,她才恍然從回憶中抽出身來。

上了樓,席嘉找了個兩個位置,拉著賀明涔坐下。

席嘉不用上班,家裏能養著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外麵玩,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玩得太過火了,身體超出負荷,白天總沒什麽精神氣,總覺得累,所以才決定來醫院檢查一下。

等叫到席嘉的號,她起身,並推了推賀明涔。

賀明涔看了她一眼,又低頭:“我在這兒等你。”

“你不陪我進去啊?”

“大小姐,你幾歲了,看個醫生還要陪?”賀明涔不動如山,“我隻說順路開車送你來。”

席嘉撇嘴道:“你順的哪門子路啊,離你上班的地方都是兩個方向,我還以為你特意陪我來的。”

擔心過號,席嘉沒多說,直接進去看病了,男人坐在外麵的椅子上,低頭漫不經心地刷著手機,看著看著手機震動了下,有人發消息給他。

是黎隊發來的。

「去醫院沒有?」

問題是對應昨晚黎隊發來的內容。

「喻檢明天出院,你要有空就去醫院接一下她」

「是她以身犯險才讓案子這麽快有進展,別顯得我們當警察的冷血無情」

賀明涔當時冷漠地回了句:「等我有空再說」

麵對黎隊的詢問,他又回了句:「沒有」

-

喻幼知有點後悔自己走得那麽瀟灑。

醫院外麵根本就沒空調,外頭豔陽高照,陽光亮得刺眼,一從醫院裏出來,熱得她直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站在醫院大門口的石柱子下,回頭朝醫院裏麵看了一眼,如果賀明涔跟席嘉已經不在大廳裏了,她還是想進去吹著空調等賀明瀾過來。

正想著,手機響了,賀明瀾打來的,說他到了。

喻幼知鬆了口氣,讓他不用下車,說自己已經辦好了出院,接著邁下階梯去找賀明瀾的車。

賀明瀾的車是輛黑色的商務賓利,停在烈日之下整個車身都在發光,刺得喻幼知眼睛都睜不開,迅速打開後車門直接上車。

進來就感到了一陣透心涼,喻幼知舒服地歎了口氣。

旁邊的人笑著問:“溫度要不要再調低點?”

她側過頭去,賀明瀾穿著一身商務西裝正看著她,鏡片下的眼眸隱隱有笑意露出。

這麽熱的天居然還是西裝革履,喻幼知愣了愣,問:“你今天有工作嗎?”

“有,不過已經提前結束了,”賀明瀾問,“要不要一起吃個午飯?”

喻幼知早上就吃了個包子打發,包子小肉餡也少,吃了跟沒吃似的。

“好,我們可以不吃西餐嗎?”

“當然可以,聽你的。”賀明瀾語氣溫和,隨後又吩咐司機找家中餐廳開過去。

車子駛出醫院,賀明瀾這才問起了她住院的具體情況。

喻幼知就把她住院的原因說了,果然聽得賀明瀾眉頭皺起,很不讚同她為了查案用自己的身體當賭注。

他說之後會派人送喻幼知來醫院定期檢查,確保身體沒問題,還提出要幫她找個阿姨,照顧她的日常生活。

喻幼知當然拒絕:“我一天都沒幾個小時在家待著,你找阿姨過去也是浪費錢。”

雖然不讚同她的做法,但事情已經發生,賀明瀾的關心遠大於教訓。

他和師父老沈還有其他同事的態度差不多,態度最差的反而是賀明涔,喻幼知甚至想如果她當時不是沒意識暈過去了,賀明涔很有可能會把她給罵個狗血淋頭。

又想起小少爺,再想到他剛剛那放狠話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空調太冷,喻幼知不禁打了個冷顫。

賀明瀾敏銳地察覺到,把車內的溫度調高了。

“我已經見到賀明涔了。”喻幼知突然說。

賀明瀾微微挑了挑眉,似乎並不意外:“你在檢察院,他在公安,會有交集很正常。”

就是沒想到會因為案子的原因見得這麽快,快過賀明瀾帶喻幼知回家吃飯的時機。

“我試探過了,我覺得他要是知道我們的事,真的會掐死我,”喻幼知抿了抿唇,認真問,“明瀾哥,你的保鏢到時候能不能分給我一個?”

賀明瀾笑笑:“好啊。”

喻幼知強調道:“……我沒跟你開玩笑,他真的說要掐死我。”

結果這一強調,賀明瀾笑得更歡了。

“好,你別擔心,我會幫你的。”

喻幼知狐疑地看了眼他,心想他怎麽一點都不擔心。

轉念一想,也是,賀明涔再不喜歡賀明瀾,賀明瀾也是他一半血緣上的親哥,她跟賀明涔無親無故,兩個人還是多年前鬧得跟仇人似的前任關係,賀明涔要解恨肯定是找她。

“其實訂婚這事你完全沒必要找我,如果隻是為了拒絕賀太太替你安排的相親,找誰都行,隻要能幫你演過這一陣子。”

“找別人比較麻煩,”賀明瀾說,“幼知,我跟你比較熟悉,拜托誰都不如拜托你讓我放心。再說訂婚這件事,對你也有好處。”

他語氣平靜,每個字說出來都很有說服力:“你一直覺得你父母的死和我爸有關係,正好訂婚以後,你如果要找他不用大費周章地去法院,直接回趟家就行,況且我們家的人情世故很多,那些人有錢、社會地位高,態度也比較傲慢,你用我未婚妻的身份接近他們的話,會比你用檢察官的身份要有效率的多。”

喻幼知點頭,不再因為賀明涔猶豫,語氣突然堅定:“我明白了,他想掐就掐吧,給我留條命就行。”

接著她就掏出手機給師父打電話,想今天下午就去檢察院報道。

看她又瞬間打起精神的樣子,賀明瀾靜靜看著她,嘴角笑意更甚。

住了幾天院,她看著比平時更弱不禁風了,很難想象這個女孩為了查案會做出那麽激進的舉動。

不過她本來就和外表看上去很不一樣,不然也不會在從前的某一天,突然問他。

“明瀾哥,你覺得賀明涔有可能喜歡上我嗎?”

賀明瀾記得自己當時沉默了很久,才問她:“你喜歡上明涔了?”

“沒有,”喻幼知說,“我就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

所以要靠近賀明涔是麽。

賀明瀾覺得她這個想法很天真,卻也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就連自己都是當初為了家裏過得好一些,除了去醫院,連房門都很少出,就是為了避免和賀太太撞見,即使賀明涔不把他當哥哥,甚至也不叫他哥哥,可對家裏的每個人,他都說,賀明涔是他的弟弟,但這個家的小主人隻有賀明涔一個人。

連他自己都是這麽做的,又怎麽去阻攔喻幼知。

“不行!你給我老實待在家裏聽到沒有!”

從手機裏傳出來的怒吼將賀明瀾的思緒拉回神,他側頭看過去。

喻幼知在跟師父老沈打電話,見吵到了賀明瀾,有些抱歉地皺皺鼻子,然後衝電話裏反駁道:“你們都在為周雲良的案子頭禿加班,我怎麽能在家睡大覺,我不管,我下午就要去,而且周雲良的案子能進展這麽快也是我的功勞,我是功臣,師父你不能利用完我了就把我踢出去。”

她現在急需要投入工作把注意力轉離不該想的事,父母的事情要調查,工作也不能落下,一個賀明涔算得了什麽,影響不了她,大不了祝他和席嘉百年好合。

電話那頭的老沈給氣笑了,聲音大得直接從手機裏傳了出來,響徹整個車廂。

“我發現你這丫頭片子挺會倒打一耙的啊。我讓你休息,把身體養好了再來上班,誰說要踢你出去了?你男朋友呢!我聽小語說今天你出院你男朋友來接的你,他也不管管你嗎!”

喻幼知想說她要去上班關男朋友什麽事,手機卻被人猝不及防地拿走。

“您好,我是幼知的男朋友。”賀明瀾禮貌開口。

“……”

“……”

電話那頭的老沈後電話這頭的喻幼知都愣了。

“工作比較忙,一直沒機會和您打招呼,平時幼知在檢察院多受您照顧了,既然她想上班您就讓她去吧,生活上我會照顧好她的,您不用擔心。”

老沈被這溫潤至極的男人嗓音給震懵了,隻能結巴地回應:“啊、啊你好你好……”

又簡單聊了兩句客套話,賀明瀾才替喻幼知掛了電話。

他把手機還給她,溫和說:“以後有事要我出麵幫忙盡管說。”

“啊?哦,謝謝。”喻幼知也跟她師父一樣結巴了。

賀明瀾看她呆愣地張著嘴,抬起手在她頭頂上揉了揉,輕笑著說:“好好習慣一下我們的新關係。”

作者有話說:

小少爺:?感覺頭頂綠綠的